第六卷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十四章 曬太陽的東灜刀首

幽齋特下高人榻,古道頻來長者車。

這是位於大明疆土內某一處的客棧。

客棧前面的對聯,寫的有幾分古樸典雅的意思,光看對聯的話,或許會讓人對客棧內部的實際擺設,生出一些曲徑通幽,別出心裁的期待。

讓人聯想到盆栽典雅,小院清幽,雅間里半盞美酒,書墨琳琅的場面。

但其實,這也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棧罷了。

甚至,這是一家顯得有些小,有些冷清的客棧。

客棧大堂里只有四張桌子,幾條長凳,一個夥計,一個掌柜,廚房裡也只有一個無所事事的廚子。

通向二樓的樓梯下,擺著一些酒罈,可是一眼看過去,所見的罈子都是空的。

掌柜的百無聊賴,把手裡的那幾筆進賬算了又算,算盤珠子撥弄著,噠噠作響,他抬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說道:「我看這個時辰,那客人又快要起床了,小陳吶,你酒買回來了嗎?」

店裡的夥計拍拍自己的肩膀,說道:「今天一大早,我就去搬了兩壇酒回來了。」

掌柜的又轉頭看了一眼的樓梯下的酒罈,說道:「怎麼沒看到呢?」

「反正也就是那客人一個人喝,我直接給放到他門口旁邊了,一開門就能看見。」

那夥計小陳回答了兩句之後,帶著些驚嘆的意味說道,「話說回來了,掌柜的,我在這兒也幹了好些年了,不是沒見過那些貪杯愛酒的,像他這麼能喝的,還真是少見。」

「這幾天的功夫,把咱們店裡的那些酒都喝完了,還得到外面去買。」

「你管他的,反正銀子給夠,他要喝什麼酒,就給他去買,你負責跑腿,不是也加了錢嗎。」掌柜的卻是笑容洋溢,「其實就他這個喝法,這幾天咱們賺的,抵得上過往快半年的利潤了。」

夥計往樓上看了一眼,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掌柜的,我是怕他喝死在咱們這兒。」

掌柜打算盤的手停了一下,轉頭看著那些空酒罈,心中也有些疑慮。

那兩個客人到這裡來的時間不長,其中一個滴酒不沾,另一個每天酗酒。

喝酒的那個沒幾天功夫,就把店裡十幾壇酒全都喝光,還要更多,他給的錢足夠多,卻不求好久,只求烈酒,不求酒家的字型大小老,只求酒的種類多。

這麼喝下去,搞不好是真要死人的。

客棧里的兩個人正在遲疑,二樓的一扇門,吱嘎一聲打開來。

一個頭髮散亂鬍子拉碴的男人從門裡面走出來。

果然就像那個夥計說的一樣,他一開門,就看到了放在門邊的兩壇酒,頓時眼前一亮,俯身把酒抱了起來,又要回房。

這人雖然滿身酒氣,但是出門進門的時候,腳底下都是穩穩噹噹,雙手抱酒罈,後腳一勾,門就緊緊關上,身子紋絲不晃。

掌柜的抬頭看著那人穩健的動作,等他回了房間之後,低下頭來,說道:「看這人的架勢,估計是練過幾年的,什麼江湖中人吧,也沒那麼容易喝死。」

他嘴上這麼說,過了一會兒,卻又叮囑夥計,道,「反正也沒客人,你待會到藥鋪那去,買點解酒救急的葯回來。樓上的動靜,多關切著點。」

「行,我知道了。」

小陳點點頭。

二樓的房間里,亂髮男子聽到了樓下兩個人的對話,無聲的笑了笑。

他在桌子上放下了一個酒罈,抱著另一壇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手伸出,就像是一隻長臂的猿猴,搭在了屋檐邊上,輕輕一盪,整個身子就翻上了屋頂。

他起得晚,如今已經是日上三竿,屋頂上的瓦片都被曬得有些暖,風吹過的時候,總有那麼一點塵埃揚起來。

這人也真是不修邊幅,直接就在這髒兮兮的屋頂上坐了下來,拍開封泥,灌了一大口酒下肚。

「啊~」

男人滿足的舒了口氣,眯起了眼睛,「這邊的酒不管是什麼種類的,喝起來都是這麼舒暢。」

嘎!

在這個男人剛才推開的那扇窗戶旁邊不遠處,另一扇窗也被推開。

住在隔壁房間里的老人臨窗而立,臉色冷酷。

這個老頭的裝束與當今時代的中原人士有很大的差別,是一副東瀛武士的裝扮,站姿挺拔,蒼老而無須。

「有給你準備好的舒適客房,你不住,非要找這麼一間小客棧住下,每天喝這些劣等的酒水,居然已經滿足了嗎?」

老人看著窗外,目光投注在街道上的那些行人身上,但他的話是對屋頂上的人說,言辭如刀,十分刻薄。

「想不到十三歲出道,歷經六十六次血斗,全無敗績的宮本武藏,老了之後,野心已經萎縮到了這種程度,真是令人嘆息。」

屋頂上的男人滿不在乎的笑著,又灌了一口酒之後,說道:「你是覺得有野心的人,應該追求華麗的住宅,就一定不能選擇簡陋的居所了嗎?老柳生,你的心太小了,眼也狹了,已經看不懂我了。」

老人說話的時候用的是東瀛話,男人說話的時候用的卻是中原話。

他們兩個交流無障礙,所說的話,如果被這裡的人聽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如果他們還置身於東瀛的話,這兩句話中透露出來的身份消息,以足以令聽眾畏懼退避或者欽羨拜服。

宮本武藏,從他十三歲揚名開始,四十九年以來不敗的東瀛絕代劍客。

最近二十年以來,在東瀛百姓的心目中,他的名聲已經漸漸到了足以與傳說中的鬼神媲美的境地。

傳說當他出現在戰場上的時候,可以憑一人之力,去左右東瀛境內任何一場戰爭的勝敗。

而那個老人,能夠用這種態度跟宮本武藏交談,又被稱之為老柳生的話,那就只有一個人選,柳生新陰流這一代的主掌者,被稱之為殺神的柳生但馬守。

但馬守這個稱呼,本來是指東瀛境內的但馬國司一職,乃是鎮守一方的官員,可柳生但馬守出生的時候,就以此官名為本名。

他的一生,也不負此威名,早從青年時代,就被東瀛人目之為當代首屈一指的大劍豪。

柳生但馬守冷哼了一聲,也換了中原話,道:「你別忘了,那個人叫我們過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叫?」

宮本武藏眉毛一挑,重複了這個字。

他在屋頂上動了動嘴唇,抹掉了胡茬裡面沾的一些酒水珠子之後,像是很高興的又喝了一大口酒。

彷彿,把剛才柳生但馬守說的這個字細細的嚼碎下去,那種滋味,就剛好能配了這一口烈酒。

「呵呵。」宮本武藏咽了這口酒之後,還要說話時,目光一定,落在了街上,「天涯?」

按照鐵膽神侯給的地址找到這裡來的段天涯,聽到這聲之後,一抬頭,就看到了屋頂上的那個男人。

「師父。」

段天涯在屋檐下抱拳,仰起來的臉上已經不自覺地帶上了一抹笑容。

不過他抬起頭來的時候,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站在二樓窗戶前面的柳生但馬守。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當年段天涯受到鐵膽神侯的命令,前往東瀛拜師學藝,本來是想要了解一下東瀛忍者的手段,結果半路遇到宮本武藏,就成為了宮本武藏的弟子。

柳生家作為名門,其實一向對未曾正經拜師學藝過的宮本武藏有些鄙夷,認為他只是野路子。

當一個野路子足夠強大的時候,便等於是在不斷挑釁其餘名門的威嚴。

所以雙方門下常有衝突。

按照宮本武藏出面定下的賭約,他只教段天涯百日,就要柳生但馬守的兒子與其一戰。

其後,柳生但馬守之子落敗,柳生家不得不將他禁於家中十年,自然不可能對段天涯有什麼好臉色。

屋頂上,宮本武藏也笑了笑,他俯身向前,卻先看到了段天涯的左手,左邊的眉毛就跳了跳,招手道:「上來。」

段天涯縱身上了屋頂,又要施禮,卻被宮本武藏直接探手,捉住了他的左手腕。

宮本武藏盯著段天涯的左手看了一會兒,說道:「你這隻手上的傷,是在想要換一種方法抽刀的時候,被人打折了拇指嗎?」

段天涯點頭道:「是。」

宮本武藏鬆開他的手,晃著自己的酒罈,道:「那你後來拔出刀了嗎?」

段天涯慚愧低頭:「不曾。」

「哦。」宮本武藏反應平淡,又喝了好幾口酒,不咸不淡的問道,「傷你的人是誰,他現在人在哪裡?」

「天涯這次過來,就是與這件事情有關。」

段天涯把當日發生在紫禁城中的事情簡略的講了一下,在他口中,當然會隱去方雲漢後來踏入奉天殿、皇帝狼狽急怒的那些細節。

但是,光是聽到了開頭和結尾,宮本武藏也已經明白,在那場衝突中,到底誰才是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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