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狂歌凌霜,天下第一 第十一章 我的要求

奉天殿內的環境變得昏暗,燈罩之下的一部分燭火,幸運地扛過了之前的那一陣風雨。

火光輕輕搖晃,地上的影子,也隨之微微搖擺著,時淺時深,地上的水漬映照出斑斑點點的光澤。

潮濕、陰暗的氛圍里,只有方雲漢站在整座大殿之中最光明的地方,立在龍椅前,滿身潔凈。

剛才大殿之外的雨水被卷進來時,留下點點滴滴的濕潤冰涼,皇帝一手撐著這樣的地面站起,仰視著佔據高位的那個人。

在察覺到奉天殿外只有一片雨聲,還沒來得及有人闖入救駕的時候,他心裏面狂亂欲吼的情緒,就漸漸冷了下來。

身上酸痛狼狽的年輕皇帝,借著這一股從心頭竄起的冷意,強逼著自己靜住,壓著自己的嗓子,道:「你……」

他剛說了一個字,便覺得胸口像是岔了氣,上下兩排牙齒一閉,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口氣理順了,繼續說道,「你確實完成了這個約定。」

「但,這樣明刀明槍的闖入宮城,對世上任何人來說都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吧,你用這種方式來見朕,到底想幹什麼?」

方雲漢注意到了皇帝所有細微處的表現,饒有趣味的看著他壓下怒氣,道:「擁有足夠力量的人,選擇闖入皇宮。這樣的事情,在史書上屢見不鮮,難道還需要什麼別樣的理由嗎?」

「他們是為了造反。」皇帝的眼神漸漸堅定,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深思熟慮,「而你不是。」

「你很確定嗎?」方雲漢輕慢隨意地說道,「說說你的理由。」

他的姿態,完全是強者對弱者的語氣,主家對從屬的神情。

在登基以後,皇帝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有人敢在他面前擺出這樣的儀態了。

更關鍵的是,面前這個人沒有分亳刻意做作,故作高傲來抬高自己身份的意味。

他像是發自內心的認為,自己用這樣的語氣向皇帝提問,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皇帝見狀,心中的怒火按得更加深沉,但對自己的判斷,卻也更加篤定了。

「造反這種事情,也是需要時勢的,自古以來,無外乎從朝廷,從民間兩條路可以走。」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整理剛才摔下來的時候,跌歪了的發冠,他的目光壓下了一些,不再與方雲漢對視,這可以讓他的情緒更平靜。

「在朝廷一方面,朕可以肯定,你只是一介布衣,並無多少倚仗。」

「而在民間,大明如今四海安定,十大將軍鎮守邊疆,朝中文武雖然對東廠多有憂憤,卻也有皇叔鉗制,遠遠沒有到民怨沸騰的程度。如果想……」

說到這裡的時候,皇帝的聲音忽然中止。

因為方雲漢聽到這裡的時候,很輕、很冷的笑了一聲。

滿朝文武之中,絕大多數人都認為皇帝是被曹正淳蒙蔽,才會使得常有忠臣蒙冤,奸賊橫行,只要有朝一日能撥開皇帝耳目之間的迷霧,就能正本清源。

如果讓他們聽到皇帝現在的這段話,只怕要驚的數夜難眠。

這皇帝比他們所料想的,要清醒太多了。

龍椅上的九五之尊,往日里,在他們眼中,只是忠臣和姦臣的爭鬥中所需拉攏的一個籌碼。

皇帝的意義,在他們心目中跟玉璽幾乎是等同的,根本不算是個活生生的人。因為誰都知道,最後皇帝的意見,肯定是從鐵膽神侯和曹正淳的建議中二選一。

可事實卻是,這個皇帝像是對一切都瞭然於心,他是放任曹正淳擺弄朝政,自己充當幕後的推手,故意營造出這些年忠奸惡鬥的局面。

曹正淳這一番迫害了哪個忠臣,貪了哪裡的賑災銀兩,佔了上風。下一回,就是鐵膽神侯順利斬除了曹正淳的幾個走狗。

這樣的把戲玩了多少年,可笑滿朝文武,天下精英,身在局中,一無所知。

皇帝這樣做,自然有很多的苦悶,很多的考量,但是,方雲漢已懶得為他浪費更多時間去聽、去想。

方雲漢打斷了皇帝的話之後,從龍椅前離開,在台階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細微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奉天殿里回蕩著,皇帝聽著這個聲音,腳下不由自主的向後挪動了一下。

他之前面對一路闖入皇宮的狂徒,還能侃侃而談,心中也頗為自許,認為自己已經將一時的恐懼抹除,即使面對這樣的狂人,也能夠逐漸展露出皇者的威嚴。

可是等對方再次行動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方才的自信不過是一層矇騙自己的幻覺。

就像寬大的殿堂里,那些已經熄滅的燭火。

虛弱的煙氣從燈芯里裊裊升起,在整個奉天殿和外面遍布風雨的大天地映襯之下,顯得何其渺小。

現在的皇帝,在即將到來的風雨之中,其實已經全無保障。

在方雲漢走到皇帝身前不足五步的時候,皇帝終於剋制不住本能的驚慌,往後退了一點。

「你說的沒錯。」

方雲漢立定,右手負在身後,極其傲岸,「我確實對皇帝的位置沒什麼興趣,你的性命對我來說也全無價值。」

「我來走這一遭,只是給你一個通知,要你給我辦一件事。」

皇帝脫口而出:「你想要什麼?」

不管是黃金萬兩,絕色佳人,還是高官厚祿,他這時候絕對都能一口答應下來。

「我啊……」

方雲漢的眼神掃來,像是看透了皇帝未盡之意,讓皇帝更覺得難堪。

「我要你,竭盡所能來殺我。」

「什麼!」皇帝怔然。

這是什麼要求?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要不顧身份,像市井間的潑皮無賴一樣破口大罵。

『弄出這麼大動靜,就、就、就為了找死?你想死自己死去啊,找我幹什麼?』

但他很快醒悟,對方所謂的求死,肯定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想自殺,不如說是……求敗。

果然,方雲漢接著說了下去。

這傲凌帝王的狂豪,露出情真意切的輕笑。

「聽不明白嗎?那我再說的詳細一些好了。」

他掃視著華貴的奉天殿,道,「作為皇帝的人,不是都自詡自己是真龍天子,萬乘之君,富有三江五湖四海,千山百岳之物嗎?」

方雲漢左手抬起指向殿門之外,皇帝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外面的大雨里,殘餘的禁軍終於來到殿門處,但是見到那凶人跟皇帝站在一起,一時躊躇,不敢貿然前進。

「就像這些人,會為你的權勢地位所號令,這天下,像他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我要你盡情的發揮你所能把持的權柄,不吝於揮霍你所擁有的財富,以帝王的身價,皇朝的底蘊,去調集真正精修武功、善於戰鬥的人。」

皇帝耳邊持續傳來方雲漢的聲音,清朗的嗓音,抑揚頓挫的語調,漸漸帶上了悠長的韻味,廣闊的魅力。

「無論是源遠流長的八大門派,還是一時崛起的江湖大梟,或者隱於荒野,隱於市井的高手,用你所能付出的所有代價作為底線,去邀請他們,招募他們,只要求他們去做一件事……」

皇帝的心情已經不知不覺的沉浸在方雲漢的語調之中,聽到最後一句,話猶未盡,他不假思索地補充道:「要他們去殺你!」

他這句話說完,頭一轉,卻見方雲漢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身邊,當即心頭狂跳,張口欲言又止。

方雲漢卻笑道:「正是。」

皇帝心驚肉跳的,又退後了一些,方雲漢沒有阻止。

此時,一股渾厚罡氣捲來,皇帝被卷到奉天殿正門處。

滿頭銀髮的曹正淳排眾而出,扶住皇帝,急切道:「皇上,老奴護駕不力,讓您受驚了。」

「曹公公。」皇帝先是一喜,正要說什麼,卻注意到曹正淳頭上紗帽已經不見了,胸前的衣服有一道破口,嘴唇邊還有血跡,想說的話頓時就說不出來了。

「你居然還能行動,天罡童子功要是今天就死,確實有些可惜了。」

一句評語傳來,皇帝和門外眾多將士身子都不由得緊繃起來。

皇帝更感覺到曹正淳扶著他的那雙手,也驟然僵硬如鐵。

「呵呵呵。」曹正淳恨恨笑道,「本督主今日算是受教了。世間果然是天外有天,一山更有一山高。」

「看來你鬥志未熄,真是讓我欣慰。」

方雲漢邁步走向大門,掃了一眼皇帝,道,「對了,你去請他們的時候,記得不要讓他們一個個過來送死,就讓他們都聚集在京城吧。」

他說著,手一招,放在龍椅上的那把雨傘騰空飛來。

經歷剛才那一場大戰之後,這些禁軍將士甚至包括曹正淳,都如驚弓之鳥,看見他的舉動,下意識退讓躲避,皇帝也被曹正淳裹帶著,一閃掠到數丈之外。

原本被堵住的正門,一下子就空了。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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