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邊境神詭,千人一面 第十七章 亭中交流,四境之說

天光微斜,無數墓碑沉默以對,空谷荒涼,地面上墓碑的影子拉長了一些。

豐子安長長地吐了口氣,渾身都放鬆下來,道:「你我相識未久,突然跟你說這些話,是否顯得有些矯揉造作了。」

「只是,這些話,我不能跟其餘將士說,也不敢孤身對著這些墓碑說,又不願意在離開之前都找不到機會說出來。」

他不等方雲漢回答,慚然低頭,拱手施禮,「也只有方先生是不合適的人中最合適的一個。多謝你能聽完。」

方雲漢靠近了兩步,目光落在前方空處,視野囊括許多墳塋,對身側的豐子安說道:「你是怕自己以後會忘掉這段傷心的情緒嗎?」

豐子安悠然說道:「也許是吧,其實我也搞不清我心裡到底是什麼情緒。」

方雲漢道:「人不能被傷心絆住腳步,但我可以教你牢記這段傷心,帶著今日的感懷一起向前。」

「哦?」

豐子安轉頭,一根手指就輕輕的點在他眉心。

那是方雲漢左手的食指,指尖冰涼,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分涼意,使得這一指具有一種清新滌塵,振奮精神的效用。

豐子安被這一指點中,只覺連日以來積累下來的疲憊一掃而空,反覆起伏的情緒也暫時歸於清凈,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一刻,他眼中所見的一切都像是被清水洗過,耳中聽到的,緩緩流入心田,盤亘而不忘。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山字經上修行,妙諦正在眼前……」

字字句句,如珠玉滾落,讓人銘記的同時,又讓人不自覺的放鬆下來。

悠然忘我,不知寒暑晨昏。

枝頭零落的幾片枯葉也吹落,風聲卷過墓碑,一片葉子擦著豐子安的耳朵,落在他的肩膀上。

耳朵上的一點觸感,讓他偏頭避讓了一下,睜開雙眼。

豐子安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閉上了眼睛。

而本來也在這片谷地中的方雲漢,已杳然無蹤。

環顧四周,不見人影,豐子安仔細回憶了一下,剛才聽過的那一篇奇異的經文歷歷在目,甚至回想起了在自己失神的時候,方雲漢離開之前說的那句話。

「讀經鑄箭,晝夜不舍,以後,你才有機會避免更多的悲傷。」

低聲的重複著那句話,豐子安伸手,把自己肩頭那片枯葉摘下。

他低頭看著,拇指鬆開,讓枯葉有些不穩的停留在中指上。

「讀經……鑄箭。」

他望著那片葉子的眼神逐漸專註。

嗞!

枯黃乾燥的葉子發出輕微的碎裂聲,從豐子安中指接觸的地方開始,憑空多出了許多裂隙。

而後,「啵」的一聲輕響,落葉化作一小股昏黃粉塵,從指尖上飄散。

豐子安臉色一白,眼神卻浮起了一抹清亮,光彩奪目。

他轉過身去,對著萬千林立的墓碑深深一拜,脊背挺直的離開了這片山谷。

……

彼時,方雲漢已經出了山林,回到了鐵衣城中。

當日參與伏虎鎮一戰的主要人員,若有傷損的,都被安置在將軍府內,方雲漢回來之後,召來一個侍女,問了幾句,就向劉青山他們那群人所在的院子里走去。

說來也巧,方雲漢進入那個院子的時候,其他七個年輕道士都不在,只有劉青山坐在院子里的石亭下,捧著一杯參茶,細飲慢咽。

這老道外表沒什麼傷勢,但內傷不輕,面如金紙,眉尾散亂,即使正在喝茶,也能看出嘴唇有些乾裂的跡象,唇無血色。

而且他還心不在焉,連方雲漢面朝著他走來,也未曾發覺,只是機械性的重複著啜飲的動作。

「道長,那杯茶已飲盡了。」

方雲漢止步於涼亭石階之下,看了數息之後,提醒了一句。

劉青山驚醒,見是他來,忙放下茶杯,道:「方會長來了,快請入座。」

方雲漢入亭,坐在劉青山對面。

劉青山提起茶壺,看見桌上只有一個杯子,就準備召侍女去取杯。

「不必勞心。」方雲漢搖手制止,讓那個侍女退出去,微笑道,「我來,只是有幾件事情想向道長請教。」

劉青山也是笑的一臉慈和,道:「方會長請說,貧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方雲漢說道,「道長是否知道那風吹休的來歷。」

一聽到那個名字,劉青山神色肅然,道:「實不相瞞,那人是我們故鄉一個惡名昭著的大魔頭。」

他解釋道,「貧道等人,是來自海外一無名群島,在那裡,有一個名為七殺教的教派,風吹休就是當代的教主。」

劉青山的態度好的出奇,不等方雲漢繼續詢問,又道,「還有,這七殺教與其餘五大門派,合稱魔宗。」

方雲漢道:「魔宗?」

「是。」

劉青山發出一聲冷笑,道,「我們那裡的人,因為忌恨他們殘毒惡劣的行徑,稱之為魔。他們卻自稱,悖逆主流者、不受世俗目光約束者,才為魔之正宗,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自私自利,踐踏道德。而深紅色的六葉蓮花,正是魔宗的印記。」

「哦。」方雲漢意味莫名的笑了笑,道,「聽起來,道長的故鄉雖是島嶼,也有一番波瀾宏闊的局面,只是,大齊與西大陸之間的交流,都已近千年,船隊遠揚四海,怎麼從來未曾聽說過有眾多高人、魔頭活躍的群島?」

劉青山嘆息道:「應該是我們那裡太過偏僻吧。實際上,我們八人也是遇到海難之後,漂流到西海一帶,現在連我們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線了。只是不知那些魔宗的人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他說到最後這句的時候,眉心一皺,語調微不可察的放緩了一些,顯出沉思的神色。

聯繫當日他在風吹休報出姓名時那駭然一幕,方雲漢可以相信,對於魔宗之人如何來到大齊這件事,他應當是真的滿心疑惑。

「原來是這樣。」

方雲漢眉目之間舒展開來,像是有一個日夜困擾的難題得到解答,面上深信不疑,而眼中又透露出嚮往的神色,道,「雖然只是三言兩語,我已經能想像道長的故鄉是何等玄奇的地域,只不過這樣與世隔絕的狀態,真讓人覺得是獨立於此方世界外的另一方天地。」

「頭頂上都是一樣的天空,也是俗人俗事罷了。」劉青山臉上神色不改,只是眼神垂下,避開了方雲漢看過來的目光,給自己倒了杯茶。

「但那裡卻有七殺教主這樣的大高手。」

方雲漢沒有緊盯劉青山,移開目光,看向亭外,道,「不知身在何方,只憑一縷意念入主一個破損不堪的軀體,就險些將我們全部葬送,這份實力著實可畏。」

劉青山捏著酒杯,沉吟著說道:「七殺教主也是習武之人,意念入主他人軀體這種事情,想必是那些幽魂自行運轉了某種術法,進行配合,才能完成。而且七殺教主必定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不然以他一貫作風,要是真身能來,來的一定就是真身。」

老道士篤定道:「大齊短時間內其實不必擔心他的威脅,像這種近千名幽魂自然誕生,集聚一處的情況,在我們那裡是聞所未聞之事。」

「即使是在大齊,也全因北境數百年兵煞累積,如今此處兵煞已被消耗不少,以後肯定不會再突兀出現這樣大規模的幽魂之亂,自然也不會有這麼多合適的人選接應他的意念。」

方雲漢回過頭來,追問道:「那麼這位七殺教主的真身,實力到底是到了何種程度?」

「這……」劉青山喝了口茶,潤潤嗓子,「貧道久居山中,對七殺教主的了解也僅限於耳聞。不過,在我們那裡把武學和術法的修行,都分為四個階段,或稱四個境界。」

方雲漢靜心聆聽。

劉青山心中忽泛起一種自豪與優越感,心想此世的最強武人,實力在我之上又如何?比我們那裡近萬年曆史中,斷續沿襲,代代完善推進的修行體系,也只是微如螻蟻,還不是要全心受教,洗耳恭聽。

他輕咳一聲,掩袖假裝喝了口茶,以免臉上神色太過得意,才說道:「武道四境,層層遞進。第一境鑄身換血,習武之人鍛煉身軀,練到洗髓換血的境界,再獲得內功心法,呼吸導引之術,就可以步入第二境,隔空真氣。」

「如果能練到真氣和氣血互相轉換,則內力不竭,生機不滅,可使自己的身體始終保持在盛年的狀態,甚至打破常人的壽命極限,到了那個地步,就是第三個境界,稱之為生死玄關。」

「至於第四境,名為天地之橋,是修行的巔峰,具體如何,貧道也就不太了解了。」

劉青山思索了一會兒,道,「七殺教主就是第四大境的高手,神秘莫測。貧道只聽說,他曾經有過一夜之間,令滿山青楓轉紅的事迹。」

「十里紅楓如火,一夜名動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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