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邊境神詭,千人一面 第五章 四面來風又一寒

大齊北方邊境,又是一日,日暮天陰。

伏虎鎮中,屬於鎮長的那座宅子,今日已經布滿了人。

伏虎鎮的百姓本來說不上有多麼富裕,但是鎮長很有手段,幾個兒子有經商有從軍的,掙下了一份大大的家業,這一座宅邸,就算是放到大齊腹地的一些州郡去,也稱得上是庭院深闊的豪富之家。

可是如今,大宅各處門戶都已被用某種粗暴的方式拆毀,被蹭掉漆的門框和殘損的牆磚直接暴露在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踩的不成樣子。

有些窗戶所在的位置也被直接打出大洞,可供人通行。

這座宅邸原本的主人,成了那些擠在這裡的活死人之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大宅中心偏前的院落里,八角戲台之上,除了勾著藍色臉譜的戲中王侯,又多了一座石雕。

那石雕粗糙,是以宅子里的一座假山石劈斬而成,不但邊角毛糙,坑坑窪窪,而且還有些裂紋遍布其上,看著像是一棵怪枝旁生的小樹。

但是藍色面譜的老者輕撫著這座石雕的時候,如同看待一件曠古難尋的稀世珍寶。

等到八名各持兵器的壯漢回到戲台周圍,伏虎鎮中所有喪失理智的人都聚集到了這座宅院里,臉譜老者緩緩後退了幾步,站在戲台邊緣,雙手袍袖一展,向前拱手而拜。

戲台周圍,膚色死灰搖頭晃腦的樂師們,將鼓點敲響,銅鑼數鳴,笙簫之聲先起,弦樂為伴,高亢莊嚴的曲調,霎時間席捲了整片宅邸。

「萬壽之神!」

臉譜老者在高亢的樂曲聲中高呼,一嗓子韻律娓娓,嗓音反而成為了整個樂曲的主體。

他似乎將面前的這座石雕當成某種神像,恭敬地拱手拜著,再三高呼,沒有繁瑣冗長的禱告祝詞,只有最單調也誠摯的四字神名。

「萬壽之神!」

戲台八個角上的八名太保,不約而同的跪下,口中一起呼喚著神名。

相比於戲台上臉譜老者的朗潤語調,這八個活死人的聲音顯得非常沙啞難聽,吐字模糊不清,四個字說出來,倒像是隨意的高喊了一聲,除了聲音洪亮之外,一無是處。

而在他們八個呼喚之後,整座宅邸里,近千名膚色死灰的老幼|男女,一同發出嘶吼。

這些人,就根本連喊出那四個字的意識都沒有,是真正在用屬於人的嗓子,發出猿猴啼泣一樣的嗚哇吼叫。

但是,無論他們懂不懂得那四個字的意思,無論他們口裡喊著什麼,在臉譜老者的帶領之下,所有灰膚者,都誠摯恭敬,愚昧而純粹的向著那座石雕,拜下。

這叩拜的祈願,真正懂得所求何物的,只是那個臉譜老者一人。

所有的禱告,都是以他心中默念的大欲為核心。

如果人與非人的慾望和心念,真的是可以化為現實的力量,那麼,這近千名非人之人的欲求,已經在宅邸之中沸反、盈滿。

天色昏暗,聚集在這裡的人大多都穿著一些粗布衣服,即使原本有穿綾羅綢緞的,再變成活死人的這段時間也已經染上了各種污垢。

唯一鮮艷的顏色,只有臉譜老者身上的錦袍和那一臉藍色的油彩。

當他垂下頭顱,藍色的臉譜進入了不可見的陰影之中,除他之外,周邊一切都好像變成了灰白二色。

死寂的環境,單調的色彩之中,倏地,如同細線的深紅色光芒在石雕之上浮現。

呼~

在此宅邸之外,伏虎鎮的街道上,地面吹起了一陣塵埃。

寒風起兮。

……

伏虎鎮外,已經築起了營帳,大隊士兵巡邏往來。

右眼下有著一條刀疤的將領策馬歸來,直入大帳,稟報道:「將軍,鐵衣城那邊,之前喪生的士卒們的屍骨已經全數安葬了。」

「我知道了。」鐵衣城主將豐子安坐在帳中,正閉目養神,聞言,滿是疲憊的睜開眼睛應了一聲。

他這段時間以來甲不離身,銀甲之下,一身白衣盡染塵埃,尤其是手肘,膝蓋等處,衣料的褶皺已經發黃,還有幾處細小的暗紅血斑。

長時間的夜不能寐,使得他精神過於緊繃,腦子裡總是亂糟糟的,注意力難以集中,眼神都有些發直,頓了一頓,才想起,問道:「白無過,那日闖入伏虎鎮中的拳師如何了?」

「那個金色秋還沒醒過來。」

白無過說道,「他身上有四處貫穿軀幹的傷口,肩頭和背上也有深可見骨的斬傷,從那天我們把他送到鐵衣城之後,就沒醒過來過。不過,他好像是一個已接近換血的大拳師,自愈能力很強,大夫說,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一個已經接近換血的大拳師,居然會傷成這樣。」豐子安眼神沉沉,道,「他們變強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如果那不是一時的突變,而是持續性的成長,在又度過了這三天之後,又會變強多少?」

白無過沉默片刻,道:「實在不行的話,今天我再帶人進去,把那些明顯實力更高的找出來,清除掉。就算之後又有同等數量的人發生突變,他們想要成長到這個階段,也需要時間。」

「太危險了。」豐子安拿起了桌案上的一封信,說道,「今天早上,京城的回信到了,據說近日抵達京城的八位道長,有解決這種異變的能為。」

「道士?」白無過有些不敢信任的神色,道,「幾個道士能有什麼用?」

豐子安道:「這幾個道士非同一般,他們入京也未足一月,但是不但得到了陛下的封賞,更得到相國的宴請。」

白無過低頭想了想,正要再說些什麼,忽然覺得背後襲來了一股寒意。

在北境,入秋的時節,有那種能吹得人渾身一涼的冷風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這股風吹過之後,不知為何,白無過有一種異樣的悚然。

彷彿隱約間看到許多蜘蛛的尖腳爬過,或是毒蛇吐出了信子。

他眨了眨眼,四周景物變得清晰,那種異樣的感覺消退,可身上的寒意半點不減。

嘎!

椅子腳與地面發生一段短促而劇烈的摩擦,豐子安迅速的站起身來繞過桌子,大步走向營帳之外。

白無過連忙轉身跟在他身後。

一出了營帳,兩人都似打了個激靈。

營帳之外變冷了很多,像是就在剛才白無過進入帳中談話的這段時間裡面,一下子從入秋的期間來到了深秋,近乎於冬季的氣候。

軍營之中四處值守的士兵,都正有些驚疑不定的轉頭掃視四周。

白無過一看便知,剛才這些人恐怕不只是被冷風吹過,應該也有他那種像是見到了蜘蛛毒蛇一樣的異樣感。

「這風,是在往伏虎鎮中吹。」

豐子安往前走了幾步,到視野開闊的地方,觀察了片刻,揚聲道,「拿弓來。」

本來在帳中等候的兩個護衛,立刻將一張形制蒼虯而張揚的大弓取出,並帶出來一壺箭。

豐子安撩起自己衣袍下擺,撕了一根布條下來,捆在箭頭上,接著張弓搭箭,一箭射向軍營左側。

因為箭支破空的速度極快,周圍的士卒根本看不清一箭落向何處,白無過倒是看清了箭身軌跡,但是對豐子安的舉動也有些不明所以。

豐子安沒有解釋,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舉動,不過這次是一箭射向軍營右側。

等到那一支箭落入林中,豐子安靜默數息,目光盯著前方地勢略低的那伏虎鎮,幽幽道:「四面來風,大概,都向鎮中去了。」

白無過一愣,這才明白剛才豐子安是在判斷風向。

剛才那兩支箭射出去的時候,箭上布條一直被迎面而來的氣流吹的拉扯向後,他是沒看出來有什麼明顯的方向變化。

但,豐子安箭藝超卓,在大齊軍中人所共知,既然他有這樣的判斷,想必是不會錯的。

「這風給人感覺,十分殊異,風向也是反常,只怕是伏虎鎮中又發生了什麼巨大的變化。」

豐子安用力捏著自己鼻樑上端,閉著滿是血絲的眼睛,聲音凝重,「不管那是什麼原因,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變化持續下去。」

白無過當即說道:「那我……」

「此處共計一千八百人,留一千人在外固守,以防那些活死人趁機逃竄,另外八百人隨我入鎮。」

豐子安打斷了白無過的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說道,「那兩百火槍兵,分配於在外守御的兵力,由你在外統調全局,實在事不可為,才可下令開殺。」

「怎麼能讓你親身深入險境?」白無過焦急道,「將軍,你可是……」

豐子安一抬手,道:「引箭破趨,你遠不如我,而在兵卒的指揮調動、封困圍堵上,你比我更得心應手。至於所謂身份,你如果還記得我是主將,就不該質疑我的命令。」

「我會帶走所有親兵,若是做到這種程度,我還會死在那裡面,那也只能說是天數使然。」

他側首一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