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邊境神詭,千人一面 第二章 八角木台,唱死聲

嘭!!!

酒樓的二層上傳來一聲悶響,混亂的抓撓聲裡面,有人一路下到了底層,接著就是掃開一樓那些凌亂的桌椅酒罈,翻箱倒櫃的聲音。

很快,一個矮小的人影就舉著已經完全不認識他、無法被打昏、也無法交流的姊姊,走出了酒樓。

鵝黃衣裙的美人,四肢都被麻繩捆了一匝又一匝,嘴裡塞了一個乾淨的布團,被橫舉在半空,兀自不停的掙扎。

剛才還一片冷清,處處無人的街道上,忽然凌亂起來,一聲聲吼叫飛快地靠近。

做富商打扮的人撞開了門口的小攤,不顧那些存放東西的涼席邊角刮破自己身上絲綢外袍。

粗布衣服上還打著補丁的瘦弱老人從巷子里衝出來,踩到了一攤爛菜葉子,滾倒在地,卻乾脆就地向前滾著,頭破血流邊爬邊跑的繼續向這邊衝來。

有氣虛體弱、臉上虛腫的中年,似是力大如牛,撞破了門板,衝出屋子,呼吸喘的像是風箱,嘴邊不斷有血絲混雜著口水溢出。

有頑皮的孩子從屋頂上跳下來,一條腿明顯出現了不正常的彎折,還一瘸一拐的嬉笑尖叫,撲來。

如是種種,至少有上百人湧入了這條街道,從各種能走不能走的地方衝過來。

沖向金色秋。

他們的膚色,全是那種在乾燥的陰天里,在荒野墳頭上燃盡了的紙灰飄落下來的顏色。

皮是死灰,眼是死白。

只有血還是紅的。

金色秋臉上淚痕猶濕,對這些吼聲充耳不聞,認定了一個方向,疾走而去。

一個腦滿腸肥的富商最先靠近了他,卻突然肚子向下一凹,腰背向後弓起,整個人滑退出去,撞在牆上。

嘭!

他肚子上多了一個腳印。

嘭嘭嘭嘭嘭……

金色秋疾走向前,毫不停留。

他是保持蹲著的姿勢向前走,但是走起來的速度不遜於正常人狂奔的步速,而且在他前進的同時,寬大的袍子底下,一道道殘影向四面八方踢開。

從側面向他靠近的老人,腳下中了一擊,在撲倒的時候,他已經離開。

從正面向他飛撲過來的人,往往下巴或者肚腹之間,會被從下向上的腳印擊中,頂開到一邊。

鵝黃長裙的女人被金色秋舉在手上,時而豎著向前,時而橫於長街,雖然高度沒有改變,但配合金色秋從下向上,從中間向四周的一道道踢擊,沒有一個死灰色皮膚的人能夠碰到她。

女人的長髮垂落,時左時右的在金色秋四周晃動。

黑色的髮絲從他眼前掃過,又掃向另一邊,陰影晃動的臉上,淚痕逐漸幹了。

這些人很古怪,不僅是無法交流,行動如同野獸,而且好像不知道疼痛,在這一點上比野獸更加遲鈍。

他們還能夠活動,而且非常兇悍勇猛,但是,在某些方面又像是已死的人一樣。

一被踹開,哪怕是一邊吐著血,一邊在皮膚上形成暗紫色的淤青,也會立刻又撲過來。

金色秋一開始只是把他們踢開,到後來,就有意識的踢斷他們的腿骨,至少讓他們動作緩慢,追不上自己。

一個邊境林中,突逢巨變的鎮子裡面,一大群喪失理智、狂野如獸的人。

聽起來是很可怕,可是,他們除了不知疼痛,能夠捨生忘死的飛撲撕咬之外,力量、速度都沒有超出常人的範圍。

而對於大拳師來說,這些普通人不管是狡猾畏縮,還是瘋狂突進,都沒有什麼區別。

一人,一擊罷了。

只要壓下心中的悲傷和驚疑,一群瘋狂的人,也未必會比一群瘋狂的狼更可怕。

金色秋勢不可擋的穿行於大街小巷之間,一路走到了掛著金字招牌的園子外面。

那招牌已經歪了,上面的字也被不知道何來的血跡染污。

但走進了門之後,二樓一樓的上百張座椅、茶桌,放著各式乾果的碟子,還可以看出這個園子正常時候是有多麼的熱鬧氣派。

不過,這裡已經沒人了。

那些桌椅也都很雜亂,有的地方擠做一堆,有的地方又空出一大片,被打亂了原本規整的排列,有很多碟子翻倒著。

金色秋的步子放慢了很多,把被捆著的大姐暫且放到一邊,踩著一地的乾果脆殼,走到了這些凌亂的桌椅前方,跳上了戲台。

戲台上有血跡,有折斷了的花槍,也有人打賞時直接往台上扔的銅板。

那場變故發生的時候,這裡或許正在唱戲。

金色秋跳下了戲台,輕車熟路的進了後院,在整個院子里轉了一圈,看了所有的房間。

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有兩三個死在了這裡,身上滿是被撕咬抓撓的痕迹。

但是包括班主師父在內的大多數人都是失蹤了,也許是已經像大姐一樣,變成了那種活死人。

伏虎鎮雖然不算多大,但對於孤身一人的金色秋來說,想在這個鎮子里找到他那些兄弟姐妹,也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簡單的把幾個師兄弟的屍體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先帶著大姐離開這裡,到外面那些安全的地方去尋找救治的辦法。

可是,金色秋重新舉起了他的大姐,剛一出門時,忽然聽到一聲銅鑼敲響。

當!

銅鑼之後,大堂鼓擊節,隆隆作響,咚咚敲擊,二胡拉起,弦樂悠揚,勾動人心,其中夾雜著幾聲棗木梆子。

逐漸暗下去的大街上,那些剛才被金色秋打倒的活死人,還都朝著這邊奮力的爬過來,也有一些剛從別的地方趕過來的,正在狂奔。

可是這道曲子傳過來之後,分明已經喪失了理智的活死人,卻全都退散到一邊,像是聽到了不可違抗的命令。

他們有的是爬開,有的是滾開,讓出了一條寬敞的大道。

戲台上千軍萬馬羅列,城頭上大風飄揚的氛圍,也就被這幾道簡單的曲調勾勒出來。

金色秋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朝著大街盡頭望去。

夕陽光輝映照之下,幾道不太明亮的燈火,從街尾處拐出。

死灰膚色的幾個青壯年,各自手持著燈籠,歪歪扭扭的上了街,脖子東歪西折,有俯有仰,姿勢奇詭的側身朝這邊看來。

他們走的不穩,但速度不慢。

等到這些提著燈籠的人踏出路口,朝這邊走了有十來步,他們後方的那個路口又湧出一片巨大的陰影。

那是一個八角木台,大約九尺見方,被多個死灰色的壯漢扛著,平穩的往這邊走來。

木台後面,就跟著一大群拿二胡、搬著大鼓、拎著銅鑼、手裡提簫、腰上插笛,衣著樸素,頭扎布巾,吹吹打打,奏樂而來的人。

這場面喧囂熱鬧,一如昔年鎮子里最熱鬧的節慶之時。

可是在今日,在這不知道發生了何種變故的伏虎鎮中,在街道兩邊那些姿勢古怪的活死人的對襯之下。

肅穆莊嚴的曲子像是變了調,回蕩在兩側房屋的陰影間,飄飄於黃葉浮動的秋風裡,傳的越遠,越令人悚然。

金色秋兩眼直勾勾的看著那木台。

木台上只站了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王侯戲服,面上勾了一張藍色臉譜的人。

「那城下,來的是何人?」

聲如金振,而珠圓玉潤。

戲台上的人,抬手並指一刺,身上衣袍繁複的花紋,在夕陽之下,泛著讓人炫目的光。

梆子一敲,其他樂器的聲音都暗了下去。

街上突然冷清,木台前後,大街兩邊的活死人都朝這邊看來,那些商鋪酒樓的陰影里,像有更多的人潛藏著,更多的眼睛睜著,無聲的瞪著金色秋,等著他的回答。

「師……」

金色秋顫聲欲呼,一句話卻哽在了喉頭,眼睛盯住了指向他的那隻手。

這些活死人都不會說話,而眼前這個、戲台上這個人,戲文里的詞,每一個字的聲調都沒有半點偏差,可是,他那右手直指,從袖子里探出來的手掌,分明也已經是一片死灰。

「……父!」

這一個字吐出來,戲台上的人仍然伸手指著他,四周的人還是沒有發聲,一片凄清。

金色秋頭顱低了一下,然後他緩緩的,甚至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站了起來。

一雙長腿在肥大的袍子底下撐直,灰色的褲腳塞進了靴子裡面,使得褲腿的布料略顯緊繃,緊貼著皮膚,勾勒出了肌肉的線條。

本來被舉著的黃裙女子,在金色秋站起來之後,就被他扛在了肩上。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帶著一點希冀的表情抬頭。

戲台上,那藍色臉譜的王侯斥喝一聲:「無膽匪類,不報姓名,想來是無名之輩。」

又是一聲梆子響。

金色秋臉上的表情已全然麻木。

如果那還是他的師父,如果他的師父還有一點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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