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繁華非夢,誰是英雄 第三十七章 逆經新經,非你殺我

寬如手掌的不應寶刀拍下,遮蓋了一片長條狀的區域,也不知那一支硃紅色的小箭到底觸在了刀身哪裡,到底有沒有相觸,有沒有擋住。

但一刀拍出之後,方雲漢的身子驟然騰飛向後。

他像是腋下、腰間、腳底,每一處都受到了一股力量托舉,就像是置身水中時,感受到的水的浮力,又要比那股力量更無孔不入,更剛猛迅速。

這股力量使他整個人猛的超出了無頂木樓的範圍,在空中飛退了約有十米左右,落在了比第三層木樓略矮的屋頂上。

方雲漢在西,元十三限在東。

一輪圓圓的紅日放射柔光於天際,元十三限迎著陽光去看方雲漢,眼睛略微眯了一點,眼角更顯得狹長。

一箭發出一刀應,持刀者寬袖外袍,整潔如新。

那一硃紅色小箭,沒有出現在方雲漢身上任何一處,也沒有變成碎片落地,好似就這麼無聲消失。

「這你也擋住了,呵,呵呵。」

元十三限看了個分明後,聲如豺狼,喑啞道,「好哇!諸葛的運氣真是一如既往的好,什麼人才一走出來,就全都站到他那邊去了。」

「你弄錯了。」

屋頂上,方雲漢冰白如玉的手指回暖,手背上細密的冷汗凝成一滴汗珠滑落,握刀的手掌漸漸又透出紅潤的氣色,浩聲道,「不是我站到他那邊去了,而是他剛好站在與我相同的立場。」

「嘿,志同道合,不過是有共同利益的偽飾之詞!」

元十三限氣勢洶湧的向西走了幾步。

整座木樓在剛才的戰鬥之中幸運留存,卻因為他這幾步而整體顫動,吱吱嘎嘎的,好像下一刻就會徹底散架。

「所謂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也只是給赤|裸裸的成王敗寇披上了一層冠冕堂皇的外衣。」

元十三限踩在木樓的邊緣,這一座宮廷大匠監造的木樓,此時好像薄弱的根本承載不住他的重量,隨時都會順著他所在的那一側傾倒,他前腳有一大半直接踩空,兀自如嚎如斥,「你說,今朝如果太傅之位是在我手中,而那諸葛失意潦倒,那你還會投靠他嗎?」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方雲漢腳下的這片屋頂面積不小,他人在其上,宛如踏在寬闊平地中,平靜的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感覺,視線垂在自己的刀上,似還在回味剛才那一箭一刀的反饋,只道,「況且我交朋友,從來也不看身份,只看立場。」

「諸葛的立場很明顯,而你的立場在哪裡?」

「你為蔡京調|教門徒,可是他也未曾在皇帝面前大力舉薦過你。你曾一力練兵,訓出精銳,試圖統領大軍討伐金國,可是那些精兵都聽從童貫的調遣,用來鎮壓大宋境內如連雲寨般的義士。其實放眼天下,有一個真正跟你站在同一立場,與你的利益一致的人嗎?」

方雲漢言辭如刀,仰頭看去,「你這後半生,其實根本沒有自己的立場,只不過是在一直跟諸葛作對罷了,你以他為目標,又怎麼能夠超越的了他?你眼裡只有一個諸葛,又怎麼能看得到比他更大的事業?」

他手裡深灰色長刀一翻,剛才迎擊硃紅色小箭的那一面翻轉向上,可見其上一道劃痕,道,「你的武功也跟你的人一樣,早就已經誤入歧途,還不肯迷途知返。」

「這樣的傷心小箭,固然也算不錯,卻比我期待的差了太多。」

方雲漢語氣之中已帶了幾分意興索然,宛如一個正期待著品嘗山海異獸的人,看到了一盤還局限於俗世之間的食物。

他語氣淡淡蕭索,另一邊卻是炸起狂聲戾音。

無頂木樓上,烈音顫顫,「你說我是歧途,你當歧途就不如正道?!」

「破釜沉舟,死路也能是王途,勇向絕壁,縱身一躍是捷徑。你眼裡的道,是俗人的路,我又豈是常人?!」

元十三限面上厲色森森,一個個字眼說的十萬火急。

他實際上是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因為,至少在武功這一項上,他給方雲漢說中了。

當年他一心苦練傷心箭訣,但是僅憑忍辱神功來催動,這門箭訣始終不能大成。

那個時候,他的妻子視諸葛正我為殺父仇人,把報仇的希望都寄托在元十三限身上,見元十三限神功難成,便不惜捨身,向一個道號「三鞭」的淫邪道人求取了《山字經》。

這《山字經》就像是冥冥之中的鬼神專門為了傷心箭訣創造出來的心法,元十三限一得這經文,立刻痴練,卻漸漸發現這經文中許多字句似乎順序奇詭,甚至脫頁、少章、缺圖,但他那時候已經騎虎難下,性情逆反,難以自抑,當即出關,先一箭殺了自己愛妻,借這一份痛徹心扉,把殘缺搗亂的經文生生揉入了傷心箭訣。

他把一份假經,練出了真的威力。

但假的畢竟是假的,元十三限的傷心小箭,已經有了絕世的殺力,卻始終不能真正達到圓滿境界,所以幾次都沒能成功殺了諸葛。

他也去找過三鞭,是為尋仇也為經文,可那道人已經知道他神功大成,早逃的不知所蹤。

所以,若說他的武功已經入了歧途,這是連元十三限自己也不能反駁的。

這也正是他常常閉關,性格越發偏激孤僻,連自己的徒弟都不敢與他親近的原因。

可是,往常元十三限知道自己步入歧途,只能發泄式的再去苦練,把這份苦悶憋在心裡,今天被一個正面接下他傷心小箭的人當面嘲諷,卻是令他怒不可遏,怒髮衝冠。

更殺氣大發,火氣大升,怨氣大翻,戾氣大增。

他揚聲大喝,數千粗長髮絲,四面披散狂舞,「我就讓你看一看,把天當地,地當天,大破當大立,歧途轉大路的非常人,非常道!」

說話間,元十三限一手做挽弓狀,半伸平舉於身前,另一手仿若持箭上弦,往後一拉。

他手上沒有弓箭,但是空中卻有緊繃的弓弦被拉開的聲響。

一把無色無質之弓,已經弓開滿月。

方雲漢身邊光色忽變。

在他背後,更有一場絕異於世間的詭變、激變、巨變,無聲降臨。

那緩緩落在西邊飛檐之上,本該是一輪即將墜落的紅日,竟突然變換成了一輪銀白清月。

天色竟然也好像變暗了一些,剔除了夕時陽光的昏黃。

天光也都成了一片清冷的銀輝,披拂在方雲漢身上。

就像是黑夜提早到來,蒼梧侯府之中,無頂木樓和這座房屋側面就是一片院落,院子里那幾株精心栽培、秋冬盛開的花中異種,嬌艷的花瓣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夜色微微蜷縮。

里許地外,粉塵瀰漫的小巷中,右眼下方多添了一道血痕的冷血,把自己如劍的手掌從燕詩二的胸膛中拔出。

他身上除了眼角這道傷口之外,至少還多了三十二條劍傷,但因為肌肉緊繃,划過傷口的劍又太快,以至於看起來皮膚根本並未破損,就是一個穿著有些破的衣裳、生命正鮮活的冷峻青年。

他之前提的那把劍也已經從劍尖到劍柄斷成了三十三截。

而燕詩二那把華貴寶劍分毫無損,身上也只有一道傷口。人,卻已經是個死人。

死人的身體倒下,盪開一圈更濃的塵埃。

巷子兩邊的兩面已經薄的像是紙一樣的牆壁,終於片片碎裂,分崩離析。

暖黃陽光之下的煙塵忽然變得蒼白如雪。

冷血扭頭一望,雙目漸漸瞪圓了。

他居然在黃昏的時候,看見露潤於枝,月掛飛檐。

與冷血相隔了七間民宅、三家酒樓的地方,無情清清冷冷,袖手坐在輪椅之上,也正望天。

在他眼裡,西天的落日一時變為明月,一時又變回落日,天色上一眼是昏黃,下一眼又寂白,兩種色彩,兩種天象,在他眼中交替不定,變幻反覆於一剎那間。

這種光影的變化,竟然逐漸刺的他雙眼之中盈起淚光。

一雙淚眼閉上,沒有淚水流下,但長睫如鴉羽沾霧,已經濕潤幾分。

他似乎有些痛苦,艱難,執著,認定了的道了一句。

「假的。」

他看天皆虛妄,破妄認真實。

可真假本來只是相對。

就算天象是假,這份讓許多人混淆了真假的心力卻是真。

無頂木樓第三層上,元十三限金面唇部如裂,裂而叱道。

「中!」

他張弓搭箭的手已經鬆開,無形之弓一震,無色之箭破空。

他這一箭發出,渾身上下上百個穴位,猛的向外噴吐出帶著淺淺灰光的氣流。

這一刻,元十三限全身的經脈如撕裂一般疼痛,渾身的武功根基,《山字經》的內息,居然在這一箭之間,半點不剩,連最深沉的一分功力根底都震發出去了。

這簡直是要自廢武功的一箭,這果然是要大破大傷的一擊。

他背著的箭壺也剛好被一道光輝氣流擊中,剩餘的四根青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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