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繁華非夢,誰是英雄 第十六章 在向方

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總部雖然都在京城,但是相隔頗遠。

在六分半堂的總部,隱約可以看見金風細雨樓總部的輪廓,是因為天泉山高,四樓一塔都極為顯眼,但即使是武林中最頂尖高手的眼力,在這個距離,也無法看清對方總部發生了一些什麼事,甚至因為樓閣掩映,連對方那裡有幾個人,在不在走動,都分辨不出來。

不過今夜,方雲漢從天泉山頂飛走之後,蘇夢枕和楊無邪一直都在注視著六分半堂總部。

他們雖然看不清那裡具體的情況,但似乎可以模糊的感受到局勢的變化,對於勝敗的傾向能夠有最及時的判斷。

王小石也在這裡。

之前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不會說出自己的看法,也不會進行任何的討論,可是等到天象急變,這種安靜就維持不下去了。

最先開口說話的居然是在這裡權柄最高,威勢最重,見過的大場面最多的蘇夢枕。

這提刀的時候鬥志如同魔魘,苦捱病痛堅毅到被視為奇蹟的病公子,見天變而當即色變,神色震詫無法掩飾:「是他?他也去了六分半堂總堂?」

蘇夢枕這話說的不明不白,可就連王小石也聽得懂,想到了這個「他」指的是誰。

王小石雖然初出茅廬,但是師承淵博,而且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刻意留心本地的江湖消息,打聽遠方的武林風聲,確保自己掌握的相關信息不會過時。

所以王小石也早就聽說,蒼穹之高,江湖之遠,武林之大,只有一個人在出現的時刻,會令天光都為之變暗,風雲亦為之變色,日月因之無光,人群因之肅清。

「迷天七聖,關七?!」

王小石這一聲滿含驚意。

這驚意有兩層。

第一是震驚於江湖傳說居然是真的,真的有人的現身,能夠與天象產生如此密切的聯繫。

第二是震驚於這個讓天都變色的人,怎麼偏偏此時現身?是不是就在六分半堂總堂?會不會已經跟方雲漢對上?

楊無邪則說道:「大聖主和二聖主都沒有消息傳來,這件事情一定是倉促而發,而且是其餘四個聖主合力為之。」

「雷損……」蘇夢枕嗓子里喑啞數聲,低沉道,「方應看。」

……

方應看正在看天。

這位神通侯非常年輕,知道他的人一般都敬稱他一句小侯爺,既是讚揚他年紀輕輕做得大事,也是為了表示對他義父的敬重。

當年他的義父方巨俠救過皇帝一命,風姿絕世,讓如今的大宋天子念念不忘,非要封他做神通侯,只是方巨俠無心功名,不事朝堂,飄然而去。

方巨俠膝下無子,這神通侯之位就被他唯一的義子方應看所得。

一開始的時候,當然也有一些人對這位神通侯看輕,認為他不過是運氣好,找了一個好義父。

但是這個小侯爺處事手段八面玲瓏,很快就在京城中建立了屬於自己的一撥勢力,在蔡京一系和諸葛神侯一系間遊走如意,還聯合了宮中的內監首領米蒼穹,組成了「有橋集團」,在朝野之間、黑白兩道潛藏的力量都不可小覷。

就連金國高層都看重這位小侯爺,傳授給他金國皇族的一門絕學,烏日神槍。

不過,年少成名,功成名就的方應看也有遺憾。

他自從得知了關七的存在之後,就常常憾恨,覺得為什麼與天象有如此密切聯繫的人,不是自己,偏偏是一個瘋癲的人。

不過,這種抱怨是世上最無用的情緒,方應看深知這一點,他很快把自己從這種情緒中脫離出來,並隨之有了另一個想法。

他不能有關七這樣的稟賦,但他可以試著掌控關七。

關七已經瘋癲了,矇騙、操控一個瘋癲的人,要比針對清醒的關七容易的多。而如果能夠操控一個像關七這樣的瘋子,簡直比指揮十萬大軍更有成就感。

可惜的是,方應看為這件事情苦心多年,還沒有能夠完全成功。

關七現在已經會被方應看收買的人所矇騙,但遠不能算是言聽計從,甚至從這幾年的情況來看,要做到令其言聽計從的那一天,還遙遙無期。

而這個時候,雷損找上門來,要求合作,其實隱隱間正中方應看下懷。

他對「指揮關七去做一件事」這個成就苦求良久而不得,這一次在雷損的協助之下,有機會提前嘗試,也算是過了半個癮。

因此,方應看在跟雷損談條件的時候,把自己平時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又多發揚了十倍,一定讓雷損感受到無比的舒心。

就算是一個四肢俱斷、家破人亡的人,要是能被他這樣對待一會兒,也立刻會獲得多活三十年的信心、快慰。

當然,態度歸態度,實際利益的交換是半分都不肯讓的。

到了今夜此時,穹蒼之上如有墨海濤濤,方應看在六分半堂總堂之外一座高樓上,距離中心大堂約千丈之處,望著這樣的景色,只想著,希望那個雷損要殺的人能夠多支撐片刻,不要死的太容易,能讓他多享受一會兒這種成就感。

……

不過,無論是懷著好心還是善意,無論是天泉山上,還是堂外高樓,這些人心思轉的再多,也沒有辦法在此刻真正去影響六分半堂里的情況。

真正的局勢變化,只取決於身在堂中的人。

這些人里,有人佇立,有人期望,有人正在進來。

六分半堂總堂外圍有一座大門,門下一條路,直通中心大堂。

這條路上本來殺機四伏,兩邊屋舍之中不知道潛藏多少六分半堂的精銳,此時卻都偃旗息鼓,甚至好像憑空消失。

這些飛揚跋扈的江湖子弟,身處六分半堂老巢,居然不約而同、主動的退避,使周圍的一切門窗緊閉,路上無人,好像這裡一切有存在感的東西,都要主動或被動地給那人讓位。

就連廣場上那些六分半堂的頭領,這時候也都不知去了哪裡,只剩下一些斷肢血跡。

雲層里有蟒蛇、樹杈一樣的閃電划過,這個讓天地淪為陪襯的人終於出現在方雲漢眼前。

他並不霸氣威武,也不傲然出塵,甚至雙手雙腳上都有鐵鏈鐐銬,是坐在一張鐵椅子上,被四個黑衣人抬過來的。

方雲漢早就在原著之中,看到過一些關於關七此刻情況的描述,可等他親眼見到了,心裡還是不可自抑地湧現出莫大的荒謬感。

關七這一代狂人,不知道是受天偏愛還是受天所忌的絕代人物,這時候給人的第一感覺居然就像個……白痴。

他被手下的四個聖主抬過來,深入了六分半堂,眼裡還是一片空洞,臉上茫然的好像睡了一覺之後發現自己被遺棄的小孩。

他本來應該跟雷損是一個輩分的人,可是外貌顯得比狄飛驚還要年輕,眉鋒、發梢微微泛白,那像是有一陣小雪落在了他的眉發之上,化了之後,就給他染上了些許冬天的顏色。

不過他眉毛和頭髮的主體仍然是濃密而深黑的,這就使他更顯得滄桑而年輕,年輕愈滄桑。

「關七……」方雲漢徐徐吐出一口氣來,好像要吐盡心中突兀現出的一股痛惜,「可惜我晚來了十多年……」

不然的話,當初剛剛看到玄奧的幻象,且還沒有完全瘋癲的關七,應該是少有、乃至僅有的能夠跟他聊一聊那些東西的人吧。

關七所看到的幻象,沒有人能夠理解。

方雲漢的前塵,又能跟誰交談?

就算是方平波和紫雲,他們可以傾聽,然而終究未曾親眼見過那樣的世界,卻又怎麼能全然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對於他們來說,那只是一段遐思,一個故事,一些靈感,而不是高也無窮,萬變萬象的一方天地。

方雲漢原本以為自己見了關七的時候,大概只有滿腔戰意,可是真的見到了,才明白自己也不是為戰而生的狂魔,他還是人,也會心緒複雜,矛盾難解,甚至願意為此讓雷損多活一會兒,先跟關七說話。

天色愈黑,雷雲滾滾,吐氣如嘆,轉瞬即逝,方雲漢平和道:「關七,你到這裡來,是要找溫小白,還是要來見你女兒,雷純。」

眾人聞言,面色俱變。

那四個抬著鐵椅子的黑衣蒙面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但他們本來正要把椅子放下,聽了這話,手上竟然一顫,鐵椅離地還有一寸,就直接墜下,地面發出一聲悶響,椅子腳周邊的石磚都出現了些許裂紋。

雷媚、後會有期微愕,七竅流血、四肢顫抖,勉強扶著中心大堂門框站立的雷動天張口結舌。

雷損更是失態,他身子猛地一挺,頭往後仰,好像迎面中了一拳,幾乎要再退一步。

雷純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損的愛女,這是眾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雷純的真正身世,在雷損心中,應該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才知道的絕密。

十幾年獨享的秘密在這種生死關頭被一語道破,就算是雷損的城府,也沉不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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