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繁華非夢,誰是英雄 第十一章 刀下無人

所謂迫在眉睫,就是鋒芒刀氣已經觸及了狄飛驚的睫毛。

這個時候四肢的任何動作都已經來不及阻擋,腰身向後閃避的速度也絕對比不上這一刀之速,於是他只好用「眼」反擊。

一般來說,人的眼睛除了眼珠左右轉動之外,沒有辦法做出太明顯、強烈的變化。

練武的人,氣血充沛,精神強大,所以情緒的力量也更劇烈,才能夠經常出現如「瞳孔一縮」「寒芒一閃」的眼神轉變,但是這些表現,說到底也只是給別人帶來一種氣場、精神上的震懾,並不具備真實的殺傷力。

狄飛驚卻不一樣,他在刀芒觸及了睫毛的時候,瞳孔一張一縮,竟然有如針如匕、肉眼可見的氣芒直接從眼中射出,打在了方雲漢的刀刃上。

叮!

「眼刀」拼上了鐵刀,發出了真正金鐵交鳴的聲響,方雲漢的刀略微一頓。

狄飛驚的身體已經驟然騰空後撤,如同蘭花蔥白的十根手指探去。

這雙掌十指看起來像是去抓握,又給人一種正把珍寶推出、把珍愛之物拋舍的感覺,分辨不出手掌間的勁力到底是抓是推。

他用的是大棄子擒拿手,又名大慈大悲棄子擒拿手,只要拿住對手身上任何一個部位,就算是頭髮或耳垂,都可以立刻制敵死命,是為「天下擒拿手之王」,精微奧妙,獨步武林。

這一招,既是放下,也是得到,縈繞著幾分似有若無的禪機。

也只有這樣的擒拿手,才能夠抓住機會,按住了如同長虹閃爍的長刀刀背,把方雲漢的刀向著棋盤上壓下。

不過就在刀身即將切入棋盤的時候,方雲漢五指一擰,刀鋒翻轉向上。

狄飛驚迅速縮手,銀光一線閃擊,已觸及他胸前衣袍。

方雲漢隔著石桌棋盤,挺刀直刺。

狄飛驚的身體驟然旋轉著向左飛速移動,避開了這一刀,鑽旋的足尖在石桌旁邊的草地上划過了半個圓弧,與地面似觸非觸,居然繞到了石桌側面那個水塘上空。

他腳尖踩水,雙手一甩,兩片大袖從水塘之中汲取水柱,如同兩條繞身旋轉的流水蛟龍,水幕張開,把整個人包裹在其中。

隔著這層流水看去,內部人影模糊不清,只隱約能分清頭、手所在。

方雲漢一刀不中,轉頭看去,刀鋒一凝,順勢橫向揮斬。

噗!

棋盤上空的空氣被他一刀斬出破竹之聲,氣流的急速變化把棋盤上凌亂的棋子吸上半空,全都追隨著長刀揮動的軌跡,急射而去。

黑白棋子在刀背後方連成一片,如同一面黑白交叉的刀旗展開,從棋盤上空掃向水幕籠罩的狄飛驚腰間。

嘩!

籠罩狄飛驚全身的橢圓護罩,被方雲漢一刀兩斷,但是水流內空無一物,剛才那模糊的影子,似乎只是一個幻覺。

水幕被斬破,幻覺消失,水花四濺之間,可以看到狄飛驚大半個身體已經沉入水塘之下,只有頭顱露在水面上。

所以剛才本以為斬向他腰間的一刀,實際是從他頭頂尺許的空中掃過。

被刀鋒擊碎的流水濺落,方雲漢移步追擊,手中長刀如燕去復回,方向變化太快,本來跟在刀背後方的黑白棋子,被他逆向回斬的刀身一氣擊碎。

龐大的黑白二色突然爆發,即使把這些黑白棋子磨成粉之後,再擴張上萬倍,也絕對不該有這麼大的體量,而這黑白二色也絕非粉末,更像是兩種對立色彩的光。

兩種光芒掃過之後,黑白林,就真的只剩下黑與白。

土壤,石桌,青草,樹木全部都變成了黑色,而這些實質物體之間的空檔,則全是留白。

方雲漢好像被一種不可思議的神通拋入了水墨畫一樣的世界裡,但他對周圍一切視若無睹,長刀繼續斬落。

噗!

原本該是水塘的位置,變成了一片黑地,方雲漢這一刀斬下去之後,傳回的觸感,竟然也是真正劈在地面上才會有的感覺。

而跟他刀刃斬擊地面發出的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一個腳步聲。

白風黑林之間,有麻繩束髮,手提一把無鋒鐵劍的年輕人,面朝著方雲漢走來。

方雲漢周身十成功力流轉,看到了這個劍客的面孔,不由雙眉一揚,目光又向上移。

黑色的大樹頂端,有一身白袍的武者負手站立於樹梢,白衣名貴,不過白袍下擺有一個洞,洞的邊緣還有一些焦黑,好像是被什麼灼熱的球體打穿後留下的痕迹。

那武者居高臨下,俯瞰而來,面容跟劍客一模一樣。

身旁又有重物逐漸壓入地下的聲音響起,方雲漢仰望的視線收回,側目一瞧,一個勁裝男子站在石桌對面,單手按在棋盤上,棋盤與石桌一起向地下陷落。

勁裝男子的面孔自然也是相同——與其他兩名來客相同,與方雲漢相同。

黑色的叢林間又有響聲,茂密的竹林枝葉被撥開,走出了此間除方雲漢以外的第四個人。

這個人的相貌跟其他人有七分相似,不過看起來更成熟一些。

而且方雲漢與那劍客、武者、漢子,皮膚都十分白皙,雙唇更纖薄,唇色淺淡,那是少年時重病的影響。

而這個人膚色並不那麼白,多了一種在陽光之下恣意生長多年的英朗,且雙手乃至脖子右側都有舊傷疤,短髮,背後背著半身高的帆布包。

方雲漢見到前幾個人的時候,心中還有幾分凝重、一點疑慮,但是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就只剩下喜悅、坦然,甚至心胸之間還有一種想要大笑的情緒。

看,我現在可是能夠走過更多的山和水,去看更多壯闊綺麗的人與事了。

正如所願。

那,什麼都不能攔我!

他想大笑,但是沒有發出聲音,只是一笑之後,閉上雙眼。

眼皮合上的過程中,這片黑與白的天地變得越來越狹小,那些跟他長著同樣面孔的人也在他眼中消失。

方雲漢閉目,揮刀。

……

嘩!

水花濺落,黑白棋子都被那一刀擊碎,波瀾起伏的水塘之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張棋盤的影像。

這張棋盤的大小剛好與整個水塘的面積相等,黑白棋子遍布,狄飛驚露出水面的頭頂,恰似中心一子,而他的雙手在水面之下掐出了奇異的指訣。

這整個「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困頓奇門大陣」,最為玄奧,最具殺力的位置,並不是在林子里那些設置了最多機關的地方,而是在這棋盤之側,在狄飛驚觸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有人能夠闖過林中所有的布置一路殺到這裡來,只要擊碎棋子,就能夠啟動這最後一著……非我之我。

入陣者所看到的過去,甚至未來的自己,並非完全的虛幻,而是陣勢映照人心所化,只要心緒中有一點驚畏、疑懼,那些影像都會立刻擁有真實的力量,自傷自伐,殺身殺心。

印訣一成,方雲漢的動作果然緩下。

狄飛驚再運「眼刀」,但那一刀只在空中停頓了不足一息,他瞳孔方自擴展,尚未迸發氣芒,銀白刀刃就繼續斜斬而來。

此一刀之下,更揮散出一種無畏無懼、無我無敵的氣焰,刀氣暴漲,長刀在空中劈出一道轟鳴。

「怎會?!」

狄飛驚一聲驚叱,千斤墜、立錐之地、九幽沉降身法等大江南北十一種加速墜落的功夫一併展開。

他身子如同一枚從高處墜入水中的尖錐,猛然下沉沒入水中。

可是刀光斬水,方雲漢睜眼一刻,刀意雄闊如潮,拔升到了一個讓他自己也有些出乎意料的絕峰,內息刀芒和真空刀氣重疊成一體,剛猛無儔,整個水塘都被他這一刀砍成了兩半。

水塘里的水流從中間斷開,左右兩邊轟隆隆炸起了水柱大浪,甚至露出了水塘底部和四壁的泥土。

有那麼一瞬間,水塘里所有的水,都被這一刀激上半空,塘底淤泥出現了一條不知深達幾許的長長刀痕。

然而,水塘底下居然空無一人。

轟隆作響的水柱又砸回塘中,方雲漢一步跨出,伴隨著水浪沉入塘底。

這個水塘六尺見方,深不足九尺,方雲漢很快就在塘中搜索了一遍,刀刃掃過四壁,刺入塘底,沒有發現任何機關存在的痕迹。

只找到了一塊破布。

嘩啦!

方雲漢跳上岸邊,刀尖上挑著那塊發紅的破布,看著波浪未休的水塘,一動不動,過了良久,才輕咦道:「水遁?」

黑白林的陣法徹底被破,林子里的人終於可以清晰的辨別方向,確認大致的時辰。

此時日在中天,時在正午。

東京汴梁,一場血戰正在朗朗晴日之下展開,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率領第三、七、八、十堂主,請出總堂供奉高手「後會有期」,帶著四百名弓箭手,三百名先登敢死之徒,攻打金風細雨樓總部所在的天泉山。

金風細雨樓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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