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繁華非夢,誰是英雄 第七章 金風細雨六分半

趙鐵冷方頭方腦方面孔,外貌特殊,做了車夫之後也從來沒有被要求遮掩形貌,七輛馬車從黃鶴樓附近一路向東京汴梁去,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人能認出他的身份,使得消息層層發酵。

於是,六分半堂九堂主身亡,十二堂主為人所制,做了車夫的事情,很快就在江湖上流傳開來。

馬車還沒有到京城,京師裡面的各大勢力,已經掌握了不少自認為詳細的情況。

這其中,對這件事情最上心的幫派,除了六分半堂本身之外,自然就只剩下金風細雨樓。

金風細雨樓的總部設立在天泉山上,從山腳下,就有寬大整齊的白色石階一路延伸到山頂,而山頂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四樓一塔。

四座高樓,分別以青、黃、紅、白為主色,分處四方,把一座七層高塔圍在中間,塔下有泉水,清澈得猶如二八佳人的眼睛。

塔中正有人在議事。

有人憑欄而立,身上披著一件杏色的袍子,滿面病容、倦容,只要在他的臉上看過一眼,就一定會從他瘦削的眉、頰之上,聯想到這個人已被病魔折磨了許久,更必定會感受到這個人身上,一種長期以來與病抗爭著的,凄厲的生命力。

他即使是在看著塔外的風景,沒有針對任何一個人,雙目也有著攝人的神采,猶如風雨餘燼之中的兩團幽火。

一個人有這樣獨特的氣質,又身處在金風細雨樓總部,當然只可能是金風細雨樓的樓主,夢枕紅袖第一刀,蘇夢枕蘇公子。

傳說他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就被金國高手傷了經脈,所以自幼體弱多病,即使後來被送到小寒山紅袖神尼門下,去學習高深溫厚的佛門內功心法,他的病也沒有能夠痊癒,反而還變多了。

時至今日,蘇夢枕身上至少已經有了十七八種重症,有三四種可以稱得上絕症,還有五六種,更是所有的醫學典籍之中都未曾記錄過的奇症。

這樣複雜的病症,已經不是任何一種武功心法可以剋制、治癒的了。

宮中水準最高的御醫樹大夫在為蘇夢枕診斷之後,也時常感慨,認為他身負如此多的病症,還能活著,還有精力應對種種鷹視狼顧,如狼似虎的對手,絕對是一個奇蹟。

這個「奇蹟」正在詢問關於七輛馬車的事情。

他身邊有一個高大俊秀的年輕人正在回答:「當天發生在那裡的事情,樓子里的弟兄,先從聞巡撫等人事後勘察出來的蛛絲馬跡倒推,又得到『薛西神』本人傳信密報,說明情況,還找上公子的師妹,請溫柔小姐印證。」

「可知,那七輛馬車之中原本有兩個人,一個是天衣居士許笑一的愛徒,自在門弟子王小石,也是諸葛神侯素未謀面的師侄。據說他武功已經得到真傳,或許與神侯府中四大名捕相差彷彿。」

「另一個人,只知名為方雲漢,武功、背景、目的、習慣、過往,一無所得,但可以推斷,他的兵器應該是刀,有心到京城闖蕩,目前表露的行事作風貼近於白道人物。」

金風細雨樓中,除了樓主蘇夢枕和他的幾個貼身護衛之外,還有「無邪無愧,無錯無語」這四無,及五方神煞,共九大幹將。

這個正在跟蘇夢枕討論的人,就是金風細雨樓的智囊、總管——「童叟無欺」楊無邪。

楊無邪看起來年輕,其實在金風細雨樓總管這個位置上,已經待了好些年了,他記憶力絕佳,掌管情報,思慮縝密,往往能從蛛絲馬跡之間,推導出獨到的見解,每一個意見都切中要害,今天這件事,他也在句末加上了自己的看法。

「王小石從七歲開始,到二十三歲,談了十五次戀愛,雖說往往自作多情,一廂情願,但一個這樣多情的人,由天衣居士教導出來,應當會親近神侯府一系。方雲漢跟他有些交情,想必平時展露在外的面貌,也絕非奸惡之徒。」

江湖中的事情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後,往往與朝堂扯上關係。如今朝堂之中,天子以下,一共有兩大派系。

一派是蔡京、傅宗書等人為首,為了一己私慾,舞權弄術,貪得無厭,殘害忠良,欺上壓下,胡作非為。

另一派則是由六五神侯、當朝太傅諸葛正我為核心,針貶時弊,勇擎正道,卻因為天子昏昩,往往落在下風。

京城中兩大江湖幫派,六分半堂結交蔡京等人,金風細雨樓則與神侯府多有互助。

楊無邪的意思是,方、王二人,或可為友。

蘇夢枕審慎的思考,指出:「多情的人處處有情,也就更易動搖,情思上腦,衝動行事,則易被人蒙蔽利用,有能力而又多情的人,有時候往往比真正的奸惡之徒更容易造成意想不到的破壞。不過,如今薛西神的處境,還能傳出密報?」

「應當是方、王二人有意縱放,薛西神不但得以向樓中傳回密報,也以十二堂主的身份,與六分半堂的人多次溝通。」

楊無邪說完之後,又補充道,「溫柔小姐那邊已經勸導、安置妥當,薛西神的身份不會從她那邊泄露,而客棧那邊的調查,會使霍董的死,與薛西神撇清關係,方、王不言,他便覺得這身份還可利用。」

蘇夢枕蹙眉,驟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他的咳嗽聲痛苦非常,好像整個人都要被揪成一團,又像是要把所有的精氣神都嗆咳出來,只餘一具空殼。

一方雪白的手帕被他掩在唇角,很快染上了一抹嫣紅。

楊無邪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但並不驚慌。

這樣的咳嗽聽起來很是嚇人,可對於蘇夢枕身邊的人來說,卻早就習慣了。

蘇夢枕自己更是習慣,他咳完之後,習以為常的將手帕收起,繼續問道:「薛西神想要誘除更多六分半堂的人手,那六分半堂反應如何?」

「從那一天到如今,七個日夜的時間,七輛馬車的路線附近,有二十六處六分半堂的分堂,但都沒有輕舉妄動。」

能讓總壇的九堂主身死,十二堂主折身,這些人不動才是正確的選擇,這並不出乎蘇夢枕的預料,可是楊無邪接下來的一句話,令他也不禁動容。

楊無邪說:「至今晨,樓中收到風聲,六分半堂之中,極有可能將是大堂主狄飛驚親自動身,處理此事。」

楊無邪是蘇夢枕的智囊,那狄飛驚就是六分半堂的大軍師,甚至近幾年來,京城中一直有傳說,總堂主雷損年事已高,逐漸放手頤養天年,六分半堂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已經由這位狄大堂主一言而決。

蘇夢枕對這個人甚為忌憚,甚至有時認為,殺掉雷損對於六分半堂的打擊,也不如殺掉一個狄飛驚。

如果能殺掉雷損,固然是讓六分半堂傷筋動骨,舉堂發喪,卻還不至於群龍無首。而如果除掉狄飛驚,則必定讓雷損痛徹心扉,更會使老雷損的下一輩人之中,缺失一個可以主持大局的人,以至於出現近似青黃不接的局面。

所以蘇夢枕一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先就泛起三分喜悅,似乎看到一個剷除狄飛驚的絕佳機會,但接著就是六分驚疑,一分寧定,道:「只是風聲,能否確定?」

楊無邪也知道這個消息的重要性,說話的時候更加深思熟慮,字字小心,道:「已經遣人從各方求證,六分半堂總壇到城門的各條路線上、兩邊商鋪之中的掌柜夥計,都有人去問詢,今天值守城門的官兵也由刀南神秘密盤問,潛伏在六分半堂總壇之中的幾個弟兄,也相繼啟用,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得到結果。」

「半個時辰。」蘇夢枕一隻手攥住了剛才那方手帕,另一隻手按在高塔欄杆上,陷入了沉寂,彷彿連咳嗽也在這個時候忘了來侵擾他。

他撫在欄杆上的五根手指,不知過了多久才舒展了一下,又握緊了欄杆,這是在他猶豫不決,緊張焦慮的時候才會有的表現,最近這些年,在他身上出現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

似乎也發現這種等待於事無益,蘇夢枕又道:「消息傳來之前,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是怎樣的?」

這是要楊無邪憑自己的腦力來推斷,而這種推斷,楊無邪從今天早上聽到風聲到現在的一個時辰裡面,已經重複了十六次,胸有成竹,仍萬分謹慎、字正腔圓地說道:「我覺得可能是真。」

「是真是假,理由都有很多。但判斷這個風聲是真的,最重要的論據有兩個。其一,六分半堂的十二位堂主,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換過了,這次在籍籍無名者身邊一死一辱,對六分半堂的威信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所以他們輕易不動,一動就要有最大的把握,雷霆萬鈞一戰功成,才可以挽回這損失,所以狄飛驚乃至於雷損親自處理這件事情的可能是有的。」

聽到這裡,蘇夢枕已經點頭。

楊無邪又道:「其二,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近年幫派發展太深,朝廷已經逐漸有了整肅的心思,要削減或驅逐一部分江湖勢力,狄飛驚很有可能趁這個機會反過來設局,誘使我們傾巢而出,設下埋伏,力圖給我們造成重創,以順應時局。所以,他以身為餌的可能性很大。」

這才是論證狄飛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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