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四海之皇,玄武天道 第八章 脈脈溫情太可笑

六月初二,大暑,腐草為螢,土潤溽暑,大雨時行。

朝陽還未升起,天光已白,海王大擂台賽的場地之中已經幾乎坐滿了人。

可容納十萬人的龐大場地,在將近坐滿了之後,即使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人竊竊私語,也會形成可以傳到十里之外的喧嚷,就連海上的風浪,此時也無法與之相比。

他們在議論的同時,不管能不能真切的看見,總是會試圖把自己的目光放到第一排的那些人身上,那裡坐著的,是三十一名擊斷了麻繩的參賽者及五位海王。

第一排的座位多的很,但是除了這三十六人之外,其餘的座位全部空著,而後方的每一排席位都坐的密密麻麻,沒有一個空缺。

無論與前方的空曠還是後方的緊密對比,坐在這排席位上的人,都顯得極為突出,就好像遏止了後方滾滾飛雪,不令其傾瀉而下的三十六塊巨岩。

千年石台前方的那座木台已經被拆掉,但是又放了一塊木板,木板上懸掛著三十六個號牌,兩兩靠近。

那就代表著接下來每一組戰鬥的順序以及哪兩個人互為對手。

比如三號與四號相爭,五號與六號對決,而五位海王也按照他們抵達虎冀縣的時間,有著各自的號牌,插在那三十一人之間。目前看來,他們五個的號牌並沒有相鄰的情況,看來第一輪是不會出現海王之間的戰鬥了。

在那木板旁邊,有一條長桌,桌邊坐著包括大學士晏休在內的一些官吏,再過片刻,等到日出的時候,就是晏休宣布第一場對決開始的時候了。

可時間還沒到,已經有人從第一排座位上站起來,這個動作,頓時引發了包括方雲漢在內所有人的關注。

在這幾天里,方雲漢已經對其他參賽者做了一定的了解,其中一些並未在中土揚名的人還不好說,但是關於五個海王的消息,實在太容易打聽了,各種畫像、過往,虎冀縣中不知道多少地方都有人在售賣、講述。

這個站起來的人,正是五位海王之一,高保家,同時也是那三十六個號牌中,第一個號牌的擁有者。

他髮際線不低,用一塊藍布把所有的頭髮包成一個糰子,扎在頭頂正中,沒有一根遺漏,露出寬大的額頭和一對招風耳,靠近頭髮的皮膚都被繃緊,眼睛有點小,但是很有精神。

雖然他身材看起來十分胖壯,腰圍估計都要跟身高差不多了,可是向前走動的過程中,肚子沒有一點晃動的感覺,走路的姿態乾脆利落,幾步就到了木板旁邊。

晏休看見他過來,稍微一拱手,道:「時間還沒到,高兄是想要提前開始嗎?」

「不,我是來提出一項建議。」高保家搖搖頭,伸出一隻手,在面前這些官吏詫異的目光之中,抓住了旁邊那塊木板。

他把木板高高的舉起來,讓所有人都能夠看見,然後——就像撕開一張紙一樣把木板一把撕碎!

三十六塊號牌散落一地。

這個舉動引得全場嘩然,有數千人當場站了起來,而他們站起,又導致身後的人看不清狀況,於是越來越多的人站立,直到整個場地之中,萬人成林,人聲鼎沸。

「這是要幹什麼?」

「開打了嗎?」

「高海王要打大學士?」

眾多疑問驚呼之聲,方雲漢撫著手中摺扇,手指勾著扇骨,一根一根重疊起來,一瞬間的詫異之後,臉上已經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岳天恩更彷彿知道高保家要做什麼,一拍大腿:「被這小子搶先了。」

「安靜!」

高保家回身大喝,他這句話並不是格外的洪亮,但卻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彷彿在他的咽喉,胸腔之中,有著許多更尖銳的東西,正在擠壓,碰撞,震顫,尖叫。

當聲音傳到最遠處的時候,那些觀眾已經聽不到這兩個字,卻能夠聽到像是陶瓷的碎片在鐵片上滑動般的尖銳聲響,刺的兩耳生疼。

細微的痛苦讓這些人迅速執行了剛才聽到的話,全場默然。

「我要說的事情很簡單。」

高保家讓眾人如他所願,安靜下來,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多麼激烈的神情,但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就算是那些聽不懂大齊語言的北漠人,也能從中感受到無可動搖的決心。

「我提議,廢除這個狗屁的一對一單挑,一輪輪晉級,最後兩人對打的賽制。」

聽清了這句話的大眾,又不由自主的發出驚呼,然後很快發出小聲的議論,就好像是因為大象、雄獅這些猛獸肆無忌憚的舉動,而受到了驚嚇的一群小動物,無論是什麼樣的身份,多麼大的身家,此時的表現都是大同小異。

馬青花在高保家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想要站起身來,但是他硬生生壓住了自己的膝蓋。

他知道,自己的義父已經把畢生的夙願寄託到這次大賽之中,正是因為自己不能參加,所以更不能容許這一場大賽出現任何差池,被人擾亂。

但是……但是……

但是這句話也太動聽了!

是啊,從小聽著初代海皇的故事長大,終於到了可以競爭這最高榮譽的一天,馬青花卻覺得自己不像是想像中那麼激動。

是沒有強敵嗎?當然不是。

是沒有觀眾嗎?十萬人在。

是環境不夠嗎?天高海闊。

可還是缺了點什麼。

直到聽到這句話,馬青花才知道自己總覺得不能達到頂點的那個原因。

他想要站起來去阻止,可他站不起來呀!他的孝義竟戰勝不了他的本能,太可恥了。

他的牙齒已經幾乎要被這種矛盾咬碎,然後,有一種溫暖降臨在他身邊。

不需要回頭,觀眾席上人都站著,回頭也看不見那位只能坐著的人。

但馬青花已經知道,那是義父的目光。

義父的……讚許。

是了,追求完美的大擂台賽,卻未必是要遵循舊制的大擂台。

馬青花放鬆了下來,安然的等待著高保家接下來的話。

在馬青花右邊第三位,金色秋蹲在他的座位上,肥大的袍子如往常一樣籠罩了全部的軀體,他的四肢靜靜的,沒有動彈,但是一雙眼睛卻像要掙脫什麼束縛,神采奕奕的看著高保家。

再往右邊過十個座位,是魯春堂。

他像是一隻躁動的大馬猴,單手摩挲著自己濃密的鬍鬚。

早在當年岳天恩不肯收他的時候,他就斷定這群海王都是一群有眼無珠,沽名釣譽,靠著苟且的經營竊取莫大名聲的傢伙。

在高保家走出去的時候,魯春堂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看一個嘩眾取寵的傢伙的吃相,他心裡已經開始嗤笑,可是等高保家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他又難以自制的有了一種沒辦法去嗤笑的預感。

「***,到底要說什麼,一定是什麼博取美名的廢話吧。但是***,快說,快說,快說。說完我立刻嘲笑。」

他心裡仇視,又壓不住那種興奮。

從他往右七個席位,一直在悄悄打量方雲漢的周立生則微顯茫然,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自古以來的規矩,怎麼能隨隨便便的改,其他人怎麼還不來制止他?」

千年石台前,高保家舉目四望,好像將一切的動靜都收入眼底,又好像什麼也沒看,什麼也不在乎,只是繼續說著自己要說的話。

「說到底,我們這裡並不是同門之間,長輩小輩之間友好的切磋,而是要決定一百年的最強。」

他一拳砸在千年石台的側面,好像要用拳頭繼續加重已經很有力的話語的力量,「這是什麼,這是最強的擂台,是在滄海橫流的亂世之中建立起來的神話,成為神話的道路,也要被這種處處溫和的規矩所牽制嗎?」

「就連奪取海王名號的百日大擂台,都是一人守擂,迎戰八方,到了這更高的戰場上,反而要彰顯什麼禮儀之風,搞出脈脈溫情,一對一的打鬥、晉陞,顯出井然有序來,這又是什麼道理了?!」

「幾個月前,天上星辰墜落,百獸異變。連天地都要變,難道我們還不變?」

他的聲音傳遍八方,引人沉思。

「廢話太多了!」

又有一個人從第一排的席位上起身。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少女,一個面如少女的年紀已經超過四十歲的武術家。

當代海王中唯一一個女性,湯彩雲。

她拖著一把高度能達到她胸口的長劍,綠鯊皮的劍鞘毫不心疼的在這海岸邊粗糙的地面上拖過去,背對著十萬名觀眾,一步步的揚聲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們三十六個就應該一起上。」

她語速加快,「一起站在那塊石頭上。不管面前的是誰,不管有沒有武器,不管是偷襲,是毒針,還是圍攻,十八個打十八個沒關係,三十五個打一個也沒關係。」

語速越來越快,到了一個峰值之後又緩下,清晰,強勁,一字一句。

「到最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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