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德玄出了宮門,抬眼就看到了張文瓘。
二人相對拱手。
雖說在此事上他們二人是對手,但私底下卻沒有恩怨,相逢一笑罷了。
張文瓘說道:「不論勝敗,老夫對竇公只有欽佩。」
竇德玄默然。
咦!
不該是對等回應嗎?
張文瓘抬眸,心中不渝。
竇德玄拱手,「告辭。」
後續出來了幾個宰相,見到微怒的張文瓘時,都是默然。
張文瓘渾身冰涼的回到了值房。
為何?
老夫的十二條建言難道不夠出彩?
他霍然起身,吩咐人去打探消息。
可竇德玄今日進宮後的話一句都打聽不到。
張文瓘心中煎熬,就去尋了許敬宗。
「見過許相,老夫知曉敗了,不過卻想敗的明白。」
老夫最喜竇德玄上位,哈哈哈!許敬宗心中得意,「此事倒也不算是什麼機密,不過出老夫之口……」
張文瓘說道:「老夫守口如瓶。」
許敬宗說道:「竇德玄進言各部年初預算本部今年的花銷,戶部和朝中審核,到了年底若是超支便是過錯,結餘就是政績……」
張文瓘是宦海老將,更是重臣,所以聞言瞬間就想到了許多。
「還能遏制官吏貪腐,這……老夫輸的心服口服!」
雖說心中酸澀,但這點度量張文瓘還是有的。
他隨即告退,剛到門口轉身問道:「若是如此,此後各部都得要不少精於計算的官吏,而天下唯有新學學子方能如此。此事竟然是趙國公受益最大……」
許敬宗乾咳一聲,「是新學,和小賈沒關係!」
這話他說的自己都不相信。
張文瓘明白了,「預算之事弄不好就和趙國公有關。」
他徹底明白了。
賈平安給竇德玄出了預算的主意,竇德玄在戶部這些年收穫很多,把預算和大唐財政的現狀相結合,馬上就給出了這個重磅建言。
老夫輸了!
張文瓘回到了值房。
戴至德也得了消息,於是來安慰他。
「為何輸了?」
戴至德不解,「你那十二條建言老夫看了,堪稱是字字珠璣,針砭時弊,陛下難道視而不見?」
「竇德玄建言各部年初預算……」
戴至德愣住了。
張文瓘苦笑道:「此事需要許多精於計算的官吏……你想到了什麼?」
戴至德脫口而出,「賈平安!」
張文瓘點頭,「此事新學收益最大。」
「這是給士族和儒學的又一刀。」戴至德捂額,「若是你往日和趙國公交好,此刻……罷了,說這些再無用處。」
張文瓘嘆道:「是啊!若是老夫和趙國公交好,這等好主意會是誰的?」
……
年度預算會給各部造成巨大的震動,所以需要先預熱。於是宮中就放出了風聲。
「各部年初預算,戶部和朝中審核,過了就等年底核實,超支有錯,結餘是政績,這……這是釜底抽薪啊!」
崔晨驚訝的道:「竇德玄竟然能有如此眼光,難怪能成為新宰相。」
盧順載幽幽的道:「老夫卻看到了別的……各部預算需要精於計算之人。」
崔晨一驚,「咱們的子弟從小就學了算術……」
王舜一拍案幾,「新學學子計算之術如何?」
士族子弟從讀書開始就有算術這一門功課,所以出來為官後,他們計算之術能碾壓同儕。
崔晨默然。
盧順載皺眉,「怎地?難道……」
崔晨緩緩說道:「新學計算之術……獨步天下!」
……
「各部要來學裡要人了!」
大清早程政就送來了這個大好消息。
學生們狂喜。
「不止。」許彥伯帶來了更好的消息,「地方州縣也得要人。」
卧槽!
商亭蹦了起來,「果真?」
程達淡淡的道:「耶耶的話也有假?」
盧國公的孫兒,清河公主的兒子,這身份就是保證。
商亭歡喜的道:「賈昱,咱們以後不愁出路了。」
算學的規模很大了,每年出來不少學生。工部戶部各自要一批,但依舊剩下不少學生沒地方分配,只能自謀生路。
這下算是解決了大問題。
賈昱心中想著的卻是昨夜父親的話。
昨夜蘇荷要吃宵夜,兜兜跟著,最終把一家子都拉了進來。
賈昱說了些算學的事兒,提及算學師生對科舉名額的不滿,當時父親說……安心!
從小到大,每當父親說安心時,那麼那件事的結果一定是好的。
沒想到今日就來了這等好消息。
阿耶,是你做的嗎?
賈昱覺得一定是。
算學中處處都在歡呼。
韓瑋笑道:「這便是老天送來的好處啊!」
趙岩微微一笑,韓瑋詫異,「怎地,為何不高興?」
趙岩說道:「還記得當初我等發牢騷,說科舉中新學只有一科,錄用人數不多之事嗎?」
「當然記得。」韓瑋說道:「當時先生說安心。難道……」
趙岩點頭,「先生早就有謀劃。」
……
隔壁的國子監。
祭酒王寬和三劍客坐在一起。
盧順義說道:「竇德玄一番建言不可謂不好,可此事卻是為新學發聲……」
李敬都說道:「若是從此刻開始在國子監教授我等家傳的算術如何?可能迎頭趕上?」
三人齊齊看向王寬。
王寬淡淡的道:「賈平安當年說過一句話,新學中的算學獨步天下!」
你們的經學……
王寬心中空蕩蕩的,覺得國子監因為這個建言被蒙了一層灰,「老夫知曉你等家族中有經學傳家,其中就有算術。可新學乃是百家之學,算術只是其中一個分枝。」
你們的經學有啥用?
王寬這話就是在啪啪啪打臉。
他毫不客氣的道:「如今想來,當年還不如引入新學和儒學相爭,如此國子監里兩種學問並行,學生們出來便是大才豈不更好?」
盧順義沉聲道:「我等家傳的經學豈容那等野狐禪褻瀆?」
「野狐禪?」
老紈絝郭昕進來了,大喇喇的坐下,「盧先生說新學是野狐禪?那老夫敢問一句,經學是什麼?」
盧順義說道:「經學博大精深……」
郭昕笑了笑,「經學的核心依舊是儒學的那一套,你說博大精深,老夫今日便教你個乖,出門別說大話……你可知新學分為多少課目?你可知新學盡皆是實用之學?不論是算術還是格物,新學都能碾壓了你等所謂的經學。」
他見三劍客面色冷漠,反而越發的得意了,「漢代學校制度廢弛,如此學問也廢弛。百姓一日三餐尚不能溫飽,哪有功夫去傳承什麼學問?唯有那些官宦人家,錢多人多,所以順勢壟斷了學問。於是學問便從天下轉到了極少數家族的手中,這些家族靠著壟斷了學問而壟斷了官位……這便是士族的來由!」
赤|裸裸啊!
王晟冷笑,「我等家族的傳承豈是你能窺探的?」
郭昕捧腹,「不外乎就是積攢了多少錢糧,吞了多少隱戶。這是傳承?這不過是禍害罷了,還說出來自誇,你不要臉,他們呢?」
郭昕突然喝道:「什麼叫做野狐禪?多年前所謂的儒學也是野狐禪。你等家傳的經學給前漢和前晉帶來了什麼?災禍!」
咻!
有暗器飛來。
郭昕一個翻身,茶杯就從他的身體上方飛過。
李敬都蹦起來罵道:「賤狗奴,今日老夫與你誓不甘休!」
郭昕爬起來罵道:「賤人,說道理說不過便動手!」
二人挽袖子。
王寬木然。
盧順義平靜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王晟罵道:「毒打這個紈絝一頓!」
呯!
李敬都倒地。
郭昕站在那裡,保持著出拳的姿勢。
「新學一脈要求文武雙修,你們差遠了!」
王寬起身出去。
「祭酒!」
盧順義皺眉。
王寬沒搭理他。
一路緩緩走到了課堂的外面,聽著裡面的助教用木然的聲音在授課。
學生們很安靜,安靜的過分了些。
助教木然,學生們也木然。
下課!
助教木然出來。
見到王寬後,助教的眼中多了一絲期冀,「祭酒,可還有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