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學裡,一群學生正在樹下爭辯,不時能聽到些定律或是新學特有的名詞。
韓瑋和幾個助教坐在另一側的樹下,案几上有茶水,一人一杯。
「微風吹拂,心曠神怡啊!」
韓瑋喝一口茶,愜意的道:「當初賈郡公堅持要在算學中多種樹,如今看看……綠樹成蔭。」
當初皇帝出錢出人擴建算學,賈平安就提出了學校要處處有景緻的要求。
可移植樹木不便宜啊!還得從各處去挖,搬運等等。
但這事兒賈平安強行推動,甚至帶著師生們去城外挖樹移植。
當初有多累,此刻看著處處景緻的算學就有多愜意。
張蒙就喜歡在那些景緻中讀書……坐在樹下,耳邊是風吹拂枝葉的聲音,不遠處有同窗輕聲誦讀課文的聲音……
一切都很好。
在張蒙的眼中,這樣的算學就是世間最為單純的地方,他無需去琢磨什麼人際關係,只需微笑著去讀書。
但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學生了,今日來到了算學,也是應邀給學弟們說說自己在工部的經驗。
他在周圍轉悠了一圈,隨後去了教室。
韓瑋在等他。
「黃侍郎對你讚不絕口,上次單獨來過算學,讓算學多給工部留些好學的學生。隨後就和戶部那邊起了衝突,如今兩邊互不相讓,經常為了搶人鬧到陛下那裡去……可陛下也無法調停他們之間的矛盾,以至於戶部和工部齊齊向算學施壓,苦不堪言吶!」
韓瑋說的很艱苦,可看看他那春風得意的微笑,張蒙就知曉這位先生對此得意洋洋。
算學的學生出來到處搶,而國子監的學生……
「國子監的如何?」
韓瑋面色古怪,有些輕蔑之意,「國子監的學生出來依舊按部就班,有的去科舉,大部分還是等著吏部選官。」
他饒有興緻地問道:「你如今在工部跟著黃侍郎,覺著儒學和新學的差異何在?」
張蒙原先就學過儒學,他沉吟著……
「工部之事繁多,營造只是一項,譬如說主持一項營造,你不但得琢磨如何做的更好,還得琢磨如何用最小的代價去做好此事……儒學在這等事上毫無用處,最大的用處就是琢磨人。」
「琢磨人……那便是心眼多。」韓瑋笑了笑,「為官鑽營……所謂鑽營就是要去琢磨同僚上官。所以新學學的是做事,而儒學學的是做人……」
「他們必敗!」
張蒙自信滿滿。
隨即進了課堂。
學生們都安靜了下來,看著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學長。
張蒙微微一笑,說道:「學裡讓我來給你等上課,我想了許久,學問之道我並無專長,想來學裡讓我來的目的也不是教授你等學識,而是經驗。」
韓瑋在外面微微點頭。
學問自然有先生們教授,張蒙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踏出算學後獲得的感悟傳授給學生們。
「先生來了。」
韓瑋回身,就見到賈平安被幾個助教簇擁著走來,咦!邊上那個是誰?
「是太子殿下!」
算學的祭酒來了。
韓瑋等人上前行禮,便服的李弘說道:「孤今日只是來看看,無需多禮。」
賈平安指指課堂,「這堂課我等了許久……太子,原先學裡教授學問之餘,也在教導學生們如何應用已有的學識去闖蕩,但多流於形式。學生們感覺說教的意味太濃,所以我便讓出仕的學生們來給他們上課。」
李弘點頭,眾人就站在了邊上聽著。
「……學以致用,這是先生一直倡導的。以前我在學裡時,經常能聽到同窗們說這一課無趣,死記硬背就好,無需去理解,去研讀……我也曾跟著他們一個想法,可在進了工部後。
我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死記硬背是最讓人詬病的事兒,看似學會了,可那些死記硬背的內容會漸漸消散,只是耗費了師生們無數時光。
「進了工部後,黃侍郎令我跟隨著他們一起去營造……從最基礎之事做起,當時需要營造一個土台,咱們都學過體積計算,可當時我就是死記硬背的把公式背了下來,做題也是敷衍了事……」
張蒙苦笑道:「結果當時我就傻眼了……這個是如何計算的?我好似記得,好似又忘記了……一群人正在等著我大展身手,可我卻傻眼了。」
「那一次我回去尋到了課本,找到了公式,又熟悉了一番,這才把體積算出來……隨後運送土石就有了標準……一車能拉多少,需要多少車,如此一算計,整個人力物力就能妥善安排……這是先生說過的統籌。」
張蒙看到了門外的賈平安,感激的拱手。
「這小子!」
賈平安笑了笑,示意他繼續說。
「先生編撰課本很辛苦,既然是出現在課本里的學識就不會白學,所以我今日這一課要告訴你等的是……每一個知識點都要去研讀,而非是死記硬背……」
學生們若有所思,一個學生問道:「學長,你說的統籌是何意?」
「統籌這門學問你等明年才能學到。」
張蒙笑道:「統籌是一門了不得的學問,當初許相在看了課本之後就說過,統籌就是宰相之學……我記得一事,當初就有人把統籌的課本偷偷給了別人抄寫,被人奉為珍寶……」
這事兒賈平安有印象。當初老許誇讚統籌這門學問堪稱是宰相之學,頓時引得許多外人蠢蠢欲動……據聞士族內部嗤之以鼻,但卻有人在想方設法的弄新學的教科書。
韓瑋輕蔑的道:「那些賤狗奴,嘴裡把儒學說的至高無上,可暗地裡卻來尋了新學的學生弄課本,威脅利誘,無所不及……簡直就是無恥。」
他有些不解,「先生為何不管此事?」
李弘愣了一下,「舅舅果真沒管嗎?」
「我是沒管。」賈平安說道:「學問本就是給人學的。除去外藩之外,任何大唐人都能學。他們既然想偷師學藝,那我成人之美又有何難?」
舅舅胸襟寬闊……相比之下,那些士族就像是一坨坨腐朽的爛肉,蠕動著臃腫的身體,張開血盆大口,恨不能一口吞下世間所有的東西。
李弘對士族的印象再度下滑。
「可統籌這門學問是建立在許多學科之上,譬如說算術,算術學不好,統籌你就沒法學……所以當初先生才說了算術是一切學科之基。」
裡面的學生們看著就像是打了雞血般的興奮。
「效果看來不錯。」
賈平安很欣慰,隨即帶著李弘去看看別處。
程政正在昏昏欲睡的聽課,另一邊的許彥伯也是如此。
兩個紈絝沒發現外面出現了太子和賈平安的身影。
「那是……」
李弘覺得程政打瞌睡的姿勢比較專業,單手托著下巴,看似專心聽講,可雙眸迷離,一動不動……再專心你也得低頭看看課本吧?
「盧國公家的小子,清河公主的兒子程政。」
如此從輩分上來說程政和李弘是一輩。
「那個是誰?」
許彥伯把書本豎起來,人就趴在桌子上睡覺。
這等手法看似高明,可逃不過先生的法眼。
呯!
書本被提起來,戒尺重重的拍打在桌子上。
「誰?」
許彥伯猛地抬頭,慌亂的道:「特娘的是誰?」
先生冷冷的看著他,「睡的可好?」
「好。」
許彥伯愣了一下,然後掩嘴打個哈欠,「昨夜苦讀到了半夜,沒怎麼睡覺。」
「你這話連食堂養的狗都不信!」
先生對這等紈絝從來都不吝嗇尖酸刻薄,「起來聽課。」
丟人啊!
程政在邊上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被先生看到了,指指他,「你也是如此。」
程政的笑容僵硬,緩緩站起來。
李弘微微搖頭,覺得這等紈絝子弟不堪重用。
二人悄然出去。
「舅舅,為何那些老帥的子孫不堪重用?那些宰相們的子孫為何不堪重用?」
這個問題有些複雜。
賈平安不想忽悠他,就斟酌了一番,「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以為要分兩面來看。其一老帥們和宰相們公務繁多,無暇教導子孫,以至於子孫不成器。其二……宰相的兒子再做宰相,統帥的兒子再做統帥……這很危險。」
李弘一怔,想到了自家老爹的教導。
——臣子可以重用,但分寸很重要。
「咱們舉個例子,譬如說當年的曹操乃是權臣,但若是他去了之後,後續之人乃是外人,那麼曹氏會如何?可還能有後續的曹魏?」
李弘明白了,「不可讓臣子尾大不掉。」
「對!」
古今中外都是這個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