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還是在長安食堂?」
書信里寫的很是客氣,大抵就是久慕賈平安的文名,明日在長安食堂設宴,請賈平安光臨。
落款是盧順義。
「盧順義……」狄仁傑沉吟著。
老狄,你才多大,竟然要搜索硬碟才能想起此人。
狄仁傑想起來了,「此人名聲不小,范陽盧氏中,以他的經學造詣最深,許多人想求師於他,可卻尋不到門路。他請客……平安,看來來者不善吶!」
「我是善者嗎?」
賈平安笑道:「正好給長安食堂帶些生意。」
狄仁傑眸中多了些沉鬱,「他們來了,便是要重整旗鼓,在朝中再度執掌權柄。平安,不能再讓世家門閥操控一國了。關隴門閥雖說被陛下沉重一擊,可依舊在。山東士族雖說看不到關隴那等野心勃勃,可你要知曉,山東士族同氣連枝……」
這是五嶽劍派?
「這等世家大族聯手掌控朝政,比之關隴也不遜色。」
這不就是黨派嗎?
關隴一黨,山東士族一黨,其它在野黨也不少。
關隴上位後,掌控天下數百年,改朝換代輕而易舉。山東門閥只能屈居其下,但高官顯貴層出不窮……
關隴喜歡掀桌子:狗皇帝,你特娘的竟然敢剝奪我們的利益?來人,造反,換一個皇帝!
山東門閥卻喜歡潤物細無聲,用滲透的方式漸漸掌控大局。
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天下興亡關我屁事!
在他們的眼中只有家族,平日里在家族中苦讀,學習處世為官之道,這個像是修仙。隨後出了家族為官,這個就是試煉……有人煉到築基期、有人煉到金丹期、有人元嬰期……最牛逼的能修鍊到出竅期(宰相)。
「淡定。」
……
長安城中的某個宅子里,幾個年齡從三十多到五十多的男子正在飲酒。
為首的男子四十餘歲,神色從容,從容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去信任他。這便是盧順義,范陽盧氏的人。
下首瘦的和竹竿似的男子叫做王晟,他的對面,面帶微笑,顯得頗為矜持的男子叫做李敬都。
「帖子已經送去了,不過那賈平安敢不敢赴約倒是不好說。」盧順義笑了笑。
「皇帝對我等山東士族不冷不熱的,家裡此次讓咱們來長安,也是想打個頭陣,讓長安官民知曉,我等山東士族依舊底蘊深厚。」王晟緩緩說道:「要想打好頭陣,老夫以為首要是國子監……」
李敬都矜持一笑,「對。關隴門閥一群胡人作亂,攪得天下烏煙瘴氣的。如今我等來了,便該用經學來告訴長安,告訴天下,學問,當以我等為尊!」
盧順義頷首,「國子監的助教們若是論學問,怕是連我等的弟子都不如。唯有算學不同,據聞賈平安在裡面弄了個什麼新學,離經叛道,教授什麼星辰大海……可笑。」
王晟淡淡的道:「不學經學終究是野狐禪,用不了多久就會自然消亡,盧公何必動氣?」
「明日,待老夫看看那個猖狂的年輕人。」盧順義舉杯。
……
宮中。
吃了晚飯,帝後趁著涼快,在外面散步。
李治晚飯吃多了些,此刻有些不舒服。
他按照李淳風教授的法子,一邊踱步,一邊輕輕揉著小腹肚臍周邊。
「山東士族的人來了。」
李治悠悠地說道:「范陽盧氏的盧順義為首,都是經學大家,往日朕就算是請,也請不到宮中來教授太子,如今卻一起出現了。」
武媚的眼中閃過鋒芒,「長孫無忌一夥倒了,這些人便粉墨登場,可當初咱們孤立無援時他們在何處?就一個英國公在苦苦支撐。如今卻蜂擁而至……這還是風評頗好的山東士族?至為無恥!」
「媚娘你卻是偏激了。」李治淡淡的道:「這等大勢之爭,從未有無恥之說,有的只是……」
他嗤笑一聲,「有的只是勝敗。」
武媚點頭,「平安曾說過一句話,自古爭棋無名局,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李治覺得差不多了,準備回去。今夜他會獨眠,二人隨即分手。
武媚剛走出幾步,就被李治叫住了。
天已經黑了,燈籠照的周圍明晃晃的。
李治說道:「看朕這個記性,百騎先前來報,那些大儒明日請賈平安赴宴。」
武媚想一把掐死他!
把這事兒拖到最後才說,說完就跑……這是皇帝?
「請客?」武媚冷冷的道:「鴻門宴吧。一群人欺負平安一人,老傢伙們顏面也不要了,果然無恥。邵鵬。」
「奴婢在。」
小賈竟然要去舌戰群儒?
邵鵬不禁暗自激動。
「明日你去看看。」武媚淡淡的道:「若是那些人過火,便出面呵斥。」
什麼山東士族,遲早有一日都會風吹雨打去。
……
第二日,狄仁傑早早起了,妻子問他,「夫君為何這般早?」
「平安今日要去和山東士族一晤,怕是有些兇險。我昨夜想了許久,想到了些應對的法子,得趕緊告訴他。」
「哎!平安早上要跑步,給我輕便的衣裳和鞋子。」
他的妻子猶豫了一下,「夫君你沒跑過……」
狄仁傑躊躇滿志的道:「我身強力壯,這個不會差。」
賈平安出來了。
「平安!」
狄仁傑也跟了出去。
「懷英你這是……」
老狄竟然也想跑步?
「我也跟著跑跑。」
狄仁傑本想跑到半路再說自己的想法,可才將跑了數百步,他就開始拉風箱了,覺得肺腑都要炸裂了。
「嗬嗬嗬……」
他雙手扶膝,覺得自己輕視了跑步。
賈平安跑了一圈回來,狄仁傑招手,「有事和你說。」
賈平安減速,狄仁傑羨慕的看著他那流暢的小腿曲線,想想自己那粗壯的小腿……哎!羞於見人啊!
「我昨夜想了許久,那些人宴請你的目的不會是想說什麼好話,我斷定他們是想示威。山東士族最喜歡的便是這等手段……在這數百年間,山東士族用這等所謂的先禮後兵的手段,懾服了不少對頭。他們尋你,多半是想從國子監入手,而算學便是攔路石。」
「震懾算學,震懾新學,如此,他們便先聲奪人,隨後怕是會有些人進國子監教授學生。」
「這是想擴大山東士族的影響力。」賈平安的想法也是如此。
「平安,今日你去,若是他們果真如此,你千萬別低頭,不過也不可太衝動……」
老狄這也太穩健了吧?
不過想想後來他出任阿姐的宰相,一邊是阿姐一伙人,一邊是李唐一伙人,沒有這份穩健,怕是早就心力交瘁了。
吃完早飯,老大猶豫許久,才過來說道:「阿耶,阿娘說你今日要去赴宴?」
「對。」賈平安揉揉他的頭。
「阿耶我要去!」兜兜最喜歡熱鬧了,歡喜的舉手。
這兩個孩子存心的吧?
「你們太小了些,這等場合不適合。」
今日必然是唇槍舌劍,孩子們聽的懵懂,但等翻臉時,卻不會太平。
賈平安先去了兵部。
「任相回來了。」
任雅相的臉頰總算是有了些肉,精神了不少。
「辛苦你二人了。」
任雅相敏銳的發現了賈平安和吳奎之間的不對勁。
「任相,正好我這邊有事要告個假,你看……」
任雅相笑道:「這幾日怕是把你憋著了吧,去吧。」
吳奎默然。
賈平安出了皇城,隨即去了平康坊。
他當然不會那麼早去長安食堂,就在平康坊里溜達。
如今的平康坊比他剛來長安城時繁華了許多,逆旅、青樓、酒樓、酒肆……這裡便是長安城的娛樂中心。
他去了鐵頭酒肆,鄭遠東正在外面散步。
「武陽公。」
他笑了笑。
二人扯了一會兒淡,賈平安就走了。
沿著中軸線緩緩而行,身後,徐小魚和段出糧緊緊跟著,警惕的看著左右。
上午的風吹起來就像是情人的撫摸,輕柔,讓人倍感愜意。
兩邊的青樓喧囂了一夜後,此刻格外的安靜。門外有不少嘔吐物,甚至還看到了幾隻鞋。
吱呀!
樓上有人開窗戶,一個頭髮亂蓬蓬的女妓睡眼惺忪的探頭出來,打個哈欠,然後嘴巴張著……
「啊……武陽公?」
賈平安抬頭看去,卻是不認識。
女妓此刻張開嘴,頭髮亂糟糟的,看著頗為狼狽。
「武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