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炸了。
「陛下!」
正準備吃晚飯的李治皺眉,「何事?」
王忠良進來,看了一眼太子,露出了一絲諂笑,「陛下,剛才國子監內大亂……有算學的學生說國子監祭酒莫幀剋扣錢糧,砸了他一下。莫幀尋了金吾衛來抓人,隨後武陽侯趕到,說莫幀扣下算學的錢糧意欲貪腐……」
「莫幀?」
李治想了想,這才想到了此人。
「此人說是大儒,為何如此不堪,且慢……」
李治放下筷子,淡淡的道:「所謂大儒,定然反對新學,剋扣錢糧應當為真,但貪腐未必……賈平安咬死莫幀貪腐,這便是要為算學立威……」
「陛下英明。」
王忠良覺得皇帝堪稱是明見萬里。
「誰動的手?」
「說是幾個老將的孫兒,可武陽侯一去就說不知道是誰扔的東西。」
「他這是狡辯!渾水摸魚。」
李治譏誚的道:「朕的國子監祭酒公器私用,朕的武陽侯把兵法用在了這等地方。」
他拿起筷子,「就為了一個學說,朕的臣子們斗的不亦樂乎。朕說過不喜儒術,可他們依舊孜孜不倦,從國子監到朕的太子,他們一步步的想把儒學滲透到整個大唐……
若是對國事也有這等勤勉和堅韌,朕自然會重用他們……可惜,私心太重!」
「陛下。」
武媚來了。
「令人送了飯菜來。」
李治含笑道:「太子今日如何?」
李弘說了今日的功課。
「阿耶,今日阿娘尋了郝米來,問了許多,我覺著有趣。」
「此何人?」
武媚坐下,想到郝米的痴,不禁笑了,「武陽侯在宮中弄了個小學堂,教授滕王他們,郝米便是洒掃的內侍。他整日在外面聽講,竟然學了許多。臣妾今日問了他關乎算賬之事,他竟然滔滔不絕的說了許多財政之事,讓臣妾大開眼界,陛下,此人不凡呢!」
「哦!」
李治頗有興趣,「去把他叫來。」
晚些郝米來了,皇帝一家子剛吃完飯,正在喝茶。
「好油。」
太子皺眉,「阿耶,這茶太油了。」
武媚猛地想起了賈平安的話,「陛下當吃的清淡些。」
李治早就忘記了這個,被她提醒就笑著把茶杯推開,「罷了!」
郝米進來,李治問道:「財政之事如何?」
郝米愣了一下。
武媚笑道:「陛下問你,只管說。」
郝米有些緊張,李治看在眼裡就多了幾分滿意。
「陛下,大唐當下最要緊的便是稅源單一……」
「哦!」李治頷首。
郝米漸漸放鬆了些,「大唐的賦稅租庸調,實則便是田稅加人頭稅。」
這難道不妥?
李治不禁有些好奇。
租庸調的稅制施行多年,早就成了大唐的根基。
府兵制也是基於這個根基。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於均田制。
「隨著人口增多,田地必然不夠分配。」
郝米抬頭,竟然頗有些肅然,「陛下,一旦田地不夠分配,百姓失去了收益,可賦稅卻依舊會收取……他們連自家都養不活,定然就會逃亡……到了那個時候,財政大亂,百姓……民不聊生。」
李治淡淡的道:「田地不夠嗎?」
「定然不夠。」
郝米說道:「陛下想想我大唐開國時多少人口,此刻多少人口。人口不斷繁衍生息,那些田地如何會夠?均田制一旦崩塌,陛下……」
大唐也會跟著崩塌!
……
第二日,君臣議事。
「陛下,有國子監祭酒莫幀彈劾賈平安的奏疏。」
李治只是看了一眼。
「說是被打,被污衊。」
韓瑗說道:「陛下,毆打國子監祭酒,此事不可不嚴查。」
韓瑗當初也是廢后的反對者,前幾日剛上了奏疏,為褚遂良公然喊冤。
李治淡淡的道:「朕聽聞……那些錢糧都被剋扣了?」
韓瑗說道:「陛下,只是暫時沒有發放。」
李治看了他一眼,想起他奏疏里為褚遂良辯駁的那些話,就微笑道:「韓卿可是去看過?」
韓瑗一怔,「臣並未看過。」
「算學的賬冊就在朕的手中。」
李治提高了些聲音,「那些錢糧為何不發?」
韓瑗說道:「想來是疏忽了吧?」
陛下動手了。
老夫也該幫腔。
但這是為賈平安辯駁。
李義府皺眉,旋即起身道:「陛下,可令人去查驗。」
這話敲山震虎:老韓,你再啰嗦,那就上證據!
李義府怎地軟弱了?
按照李治的了解,李義府此刻就該冷嘲熱諷,反唇相譏,讓韓瑗下不來台。
李治想到了他和賈平安之間的矛盾。
「陛下,武陽侯求見。」
賈平安一來就噴。
「陛下,臣彈劾國子監祭酒莫幀貪腐。此人剋扣算學的錢糧,算學的師生為此尋他理論多次……莫幀呵斥威脅,直至昨日,那些學生忍無可忍……」
「武陽侯,你這話過了吧。」
韓瑗冷冷的道:「老夫怎麼聽聞是有人蠱惑呢?」
這是攪混水!
你說莫幀貪腐,我就說是有人蠱惑。
誰在蠱惑?
就是你賈平安。
賈平安笑了笑,「陛下,臣帶來了算學的晚飯,還請陛下一觀。」
李治點頭。
有內侍提著食盒進來,擺放在中間,隨即把碗拿出來。
「干餅子……下等麥粉所制,菜乃是便宜菜蔬,油腥一點也無……」
乾巴巴的晚飯讓人看了壓根就沒有胃口,特別是那一碗菜湯,讓李治的眼中多了不滿。
「這便是國子監的晚飯?」
「陛下,這不是國子監的晚飯,國子監昨日的晚飯有上好的麥餅,還有羊肉。」賈平安補刀。
李治冷笑道:「這便是大唐的國子監?」
他抬頭看著韓瑗。
竟然是吃這個?
韓瑗也不禁訝然,「廚子是否有些問題?」
你特娘的為何不說廚子貪腐了?
賈平安不喜歡這等人,原因就在於他們的立場太私人化。做事兒不是以公心為準,而是以立場分好壞。
他尖銳的道:「這些菜還是廚子腆著臉去求才求來的便宜貨,韓相以為他貪腐了?我就覺著有些奇怪,我說莫幀貪腐,韓相就顧左右而言他,覺著他定然不會。反過來就覺著廚子有問題。敢問韓相,你判定誰好誰壞,是用身份還是用什麼?」
這是一個尖銳的賈平安,銳氣十足!
韓瑗一怔,沒想到賈平安竟然把矛頭對準了自己。他淡淡的道:「老夫以公心論好壞。」
棒槌!
「如此,莫幀剋扣錢糧韓相為他辯解。隨即把鍋扔到了廚子的頭上。敢問韓相,你何以認為莫幀就不會貪腐?難道因為……是賈某和他發生了爭執?」
什麼狗屁的公心,你只是公器私用罷了!
呯!
韓瑗一拍案幾,「賈平安,你以為老夫的刀不利乎?」
他敢為了褚遂良和李治叫板,敢說武媚不可為後,卻被賈平安一番話說的怒不可遏。
「韓相要和我比試廝殺的本領嗎?」
賈平安淡淡的道:「我和吐蕃交過手,和突厥交過手,和高麗人交過手,韓相何時想動手,賈某奉陪!」
「好了。」李治當然不會坐視臣子大打出手。
「韓相乃是高官之後,從小錦衣玉食,怕是沒吃過這等美食吧。」
賈平安指著那些食物怒道:「昨日我便吃了一份,不堪下咽。韓相為莫幀辯護,可想過那些學生嗎?是了,在韓相的眼中,算學的師生竟然學了新學,都不是東西,如此他們的死活與你何干?」
這話誅心了!
韓瑗面色發冷。
可賈平安卻厲喝道:「可你乃是宰相。宰相輔佐帝王,一言一行皆應出自公心。韓相的言行,可敢說出自公心嗎?」
「可敢嗎?」
賈平安喝問道。
「無禮!」
有御史呵斥。
我的表兄呢?
賈平安此刻無比懷念表兄楊德利。
「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賈平安說道:「韓相既然要為莫幀辯白,要把黑鍋扔到算學的頭上,扔到我的頭上,難道我就該束手待斃?」
莫幀那個蠢貨,昨日把錢糧發下去,尋個借口要好啊!韓瑗冷冷的道:「此事自然有公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