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建方看來,培養將領就得讓他們見血。
何為見血?
就是要讓他們在廝殺中去琢磨,去感悟兵法。
所以當他把賈平安帶上的時候,這一路就沒給他好臉色。
他在觀察著這個年輕人。
左虞侯軍在行軍時是大軍前鋒,賈平安帶著麾下把哨探的事兒做的很是出色。
在廝殺時,他故意把賈平安丟在前方,讓他獨立面對千餘敵騎,自己卻心中擔憂,盤算著時間趕去增援。
可賈平安從未讓他失望。
而此次他令賈平安去堵截朱邪孤注,這是一次賭博。
一旦失敗,朱邪孤注就能夾擊他的大軍。
但……老梁就是老梁。
用他的話來說,你什麼重任都不敢交給年輕人,那他們何時才能獨當一面?
當年的李勣才多大?就成為一方大佬,獨立面對各方攻伐,兀自不亂。
沒有歷練哪來的名將?
大唐的那些名將,包括梁建方都是在開國的無數次廝殺中殺出來的。
當軍隊不再殺人時,再無名將。
所以他冒險把賈平安扔到了山口那邊去,卻一直在牽掛著。
他擔心賈平安會被擊潰。
擊潰也就罷了,那個少年性子執拗,怕是會拚死阻攔,隨後兵敗身死。
他表現平靜,可心中卻在焦慮著。
當看到了賈平安時,一股歡喜湧起。
老夫沒看錯人!
賈平安果然擊敗了朱邪孤注。
但有人在驚呼,「那是人頭!」
誰的人頭有資格被掛在旗杆上?
唯有敵軍主將。
「是朱邪孤注!」
高德逸在歡呼,「娘的,老夫還說為他護住身後,可他卻殺了朱邪孤注。」
梁建方也看到了人頭。
「朱邪孤注!」
他不禁大笑,「他竟然殺了朱邪孤注?老夫沒看錯人,沒看錯人!」
「大將軍,他們往敵軍側翼去了。」
敵軍正在全面衝擊唐軍的陣列,賈平安率領的數百騎兵就從側面插了進來。
就像是兩個男女正在你情我願時出現了第三者一樣,敵軍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側翼瞬間被突破。
朱邪孤注的頭顱被掛在旗杆上,雙目無神的看著阿史那賀魯的麾下無助茫然的場景。
「擊退他們!」阿史那賀魯嘶吼道:「這是唐軍慣用的騎兵突擊,必須擊退他們,否則……」
沒有什麼否則。
當陣型被攪亂時,就是崩潰之時。
阿史那賀魯派出了身邊的精銳反撲。
「撤!」
賈平安率軍後撤,敵軍愕然。
可他們的陣型卻有些亂。
梁建方敏銳的抓住了機會,「跟隨老夫來。」
他帶著數百騎兵從中間沖了出去。
只是一個衝擊,就讓敵軍退卻。
但敵軍顯然並未崩潰,後續的敵軍讓開了通道,讓潰兵退下來,同時虎視眈眈的盯著梁建方的騎兵。
「撤!」
梁建方瀟洒而退,正好遇到回來的賈平安。
「幹得好!」
梁建方笑道:「這一下衝殺時機不錯,更妙的是你部乃是疲兵,卻裝作是精銳衝殺,一下嚇唬住了阿史那賀魯,給了老夫突擊的機會,順利擊退了這一波攻勢。」
賈平安拱手,「下官所部疲憊不堪,確如大將軍所說需要修整。」
高德逸在前方等候,見他來了,二話不說就把他抱下馬來。
「老夫說守護你的身後,最後卻是靠著你才擊退了敵軍的衝擊,慚愧。」
高德逸目光中全是欣賞之色,「這一戰是如何打的?說說。」
此刻敵軍退卻,唐軍趕緊修整,有人吃東西,有人檢查兵器,一片安詳的氣氛。
賈平安說起了自己此戰的經歷。
當說到自己率騎兵突擊時,眾人不禁目光炯炯。
這是大唐的戰法,當局勢危急,或是敵軍混亂時,大將會率領騎兵衝殺,一舉擊潰敵軍。
「這是太宗皇帝的兵法,咱們一直延續至今。」梁建方贊道:「你竟然能率軍沖陣,這便是有了名將之姿。再能斬殺了朱邪孤注,老夫……」
他真的想到了家中的孫女。
「好一個賈平安!」高德逸大聲的道:「可惜此刻在廝殺,否則當邀功。」
邀功就是報捷。
梁建方笑道:「為何不可?」
高德逸拍拍腦門,「這是鼓舞士氣之舉,老夫卻誤了。」
頃刻間賈平安的戰果就被傳到了各軍。
「萬勝!」
歡呼聲中,賈平安平靜的看著前方。
這只是開始。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必須要在戰場上尋找到歸屬感。
大唐的征戰漫長,幾乎從建國開始,一直延續到了滅亡時,從未消停過。
而對手從突厥人不斷變換,吐蕃、高麗、西域、大食人……甚至是南詔。
這是個面臨無數對手的大唐。
但這個大唐在此刻無比幸運的擁有著一支無敵雄獅,更有著無數名將。
這時的大唐不能敗。
只需一次大敗,就足以喪失大唐的心理優勢。
所以程知節後來征伐阿史那賀魯不利後被重罰,告老歸家。
而薛仁貴在大非川兵敗後被貶為庶民。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後續玄宗時,大唐兵敗恆羅斯,這是帝國餘輝,也是一記警鐘。但玄宗依舊歌舞昇平。
葛邏祿人做了叛徒,但毫無疑問,那個時候的大唐軍隊遠離本土,以少擊眾,每一次都是在冒險。
大食人。
那個強大的對手,他們至今依舊隔幾年就來一次長安,號稱進貢。
所有人都歡喜來自於遠方的臣服,唯有賈平安知道,大食人一直在覬覦著東方,並積極干涉西域局勢。
西域那塊地方勢力紛雜,要想厘淸何其艱難?
更遑論還有吐蕃這個對手打破了大唐的封鎖,兵臨西域,給了大唐極大的壓力。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賈平安的腦海里。
這個大唐當不會如此!
他抬頭,前方的敵軍正在整隊。
阿史那賀魯在叫罵。
「那個無能的朱邪孤注,一萬餘人竟然被一千唐軍擊敗,自己更是兵敗身死,他死也就罷了,可咱們如今該如何?」
他本是個狐疑的性子,歷史上蘇定方領軍萬餘,阿史那賀魯覺得以眾擊寡定然能勝,這才敢帶著麾下去衝殺,結果被蘇定方擊敗,隨後就是漫長的追殺。
麾下的將領們七嘴八舌的說著。
「可汗,唐軍就那些人,擊敗了他們前方再無阻礙,咱們去打庭州,唐人得知大軍覆滅,定然慌張,咱們順勢大張旗鼓,周邊那些臣服了唐人的部族馬上就會投奔……」
這是一個金閃閃的謀劃。
阿史那賀魯的眼中多了遲疑。
歷史上他就是靠著這個遲疑,連續躲過了梁建方和程知節的追殺。
「可汗,若是退卻……」
阿史那賀魯看看那些將士,心中一個激靈。
「一萬唐軍就讓咱們退卻,將士們怕是會惶然。」
後世那支隊,見到某些球隊就怕,本來十成本事也就能用出五六成來。而對手見他們害怕,心情極端放鬆,十成本事能使出十二成來,於是踢的輕鬆寫意。
這等畏懼一直延續了幾十年,以至於成了心魔。
而若是賀魯面臨一萬唐軍選擇撤退,後果就是軍心散亂。
他咬牙道:「此次咱們分兵。從左右繞過去,打散唐軍。」
麾下將領說道:「可汗,這樣固然能讓唐軍分散,可我軍也分散了。若是唐軍趁機發動突擊……」
唐軍最擅長的就是這個,你分兵就是作死。
娘的!
阿史那賀魯愁腸百結。
有人說道:「那要不……咱們用小股人馬去襲擾,兩三千即可,從側翼給他們一下,他們若是動了,咱們主力就趁機衝擊。若是不動,側翼始終有威脅。」
「妙啊!」阿史那賀魯看看此人,贊道:「此戰若是取勝,你為頭功。」
隨即三千騎兵從右側繞了過去。
「出擊!」
阿史那賀魯喊道:「此戰定然要擊敗唐軍,一路殺到庭州,一路洗劫!」
聽到洗劫,敵軍都激動了。
想想以前的突厥,那是多麼的牛逼,可自從被唐人擊敗後,日子堪稱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現在竟然淪落到了要洗劫的程度。
對面的梁建方看都不看側翼的敵騎,說道:「靠近就給一波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