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 動搖國本

……

多鐸望著哥哥,眼中閃過了一絲愧疚。他當初派人刺殺多爾袞,雖然有激勵多爾袞的成分,但同時也是有私心的——雖然他知道刺客騙不過多爾袞,不會得手,但誰知道會不會有意外呢?如果當時多爾袞稍有疏忽,那個刺客僥倖得手了,那麼,最大的獲益者,不是別人,正是他多鐸,多爾袞的死,一定會刺|激兩白旗,在黃太吉暴斃的情況下,兩白旗不將他推上皇位,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這些後續,多爾袞不會想不到,但他卻不提,這些年來,也從來都沒有表現。他始終將多鐸當成最親近的弟兄。

想到這些,多鐸心中的愧疚更多,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向多爾袞一抱拳,然後轉身大步離開,出了府門,上了戰馬,說一聲:「走!」

馬蹄滾滾,鑲白旗的精銳白甲騎兵護衛他從海州急急返回,現在又護衛著他急急離開。

多爾袞依然還站在堂前的台階上,聽著逐漸遠去的馬蹄聲,他眼神更加的孤寂和悲涼……

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多鐸?

抬眼望,東方已經隱隱現出了魚肚白。

天,馬上就要亮了。

「主子。」腳步聲急促,蘇克薩哈奔了進來,雙手捧著剛剛送到的急報。

多爾袞接過,展開了看,看完之後,眼中的落寞變成了怒意,他將急報狠狠摔在地上,罵道:「祖大壽,該死!」

蘇克薩哈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見過多爾袞發這麼大的火,但他隱隱能感覺,主子的怒氣,一半是為了急報,另一半怕是為了昨夜的大變……

多爾袞憤怒的踱了兩步,然後奇蹟般的冷靜了下來,他低身撿起急報,平靜說道:「備馬,我要進宮。」

「嗻。」

……

崇政殿。

地板水洗如鏡,映出跪在殿中的一個孤單身影。

正是多爾袞。

一夜大變,感覺他更是憔悴和蒼白。

「皇上駕到~~」

隨著殿中太監的一聲喊,小皇帝順治從後面轉了出來,登上了御座。

而垂簾後,太后布木布泰也已經是坐下。

因為天剛亮,光線還不是太充足,所以殿中的宮燈都還亮著,多爾袞微微抬頭,借著宮燈的光亮,他清楚的看見,小皇帝雙眼通紅,儼然是剛剛痛哭過,一瞬間,多爾袞心中冰冷,但臉上卻不動聲色,拜道:「臣多爾袞,參見皇上。」

「領輔政平身。」順治小皇帝的聲音也有些啞,看來不止是痛哭,而且哭的極其傷心。

多爾袞起身,將昨晚的「亂變」進行稟報。

聽到豪格作亂不成,自戕身亡,順治好像忍不住又要落淚,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豪格帶兵謀亂,死不足惜,」小順治竭力平靜:「傳旨,免去豪格一切爵位,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遵旨。」

多爾袞躬身,不管怎樣,也不管是順治自己,還是「大玉兒」施壓的結果,總之,小順治終是作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昨晚大亂,朝廷必須有一個結論,豪格雖然死了,但關於他的行為,也必須有一個定性,如此,他多爾袞領輔政的職位,才能名正言順,也才能繼續領導大清抵抗明國的巨大攻勢。

處置完豪格之亂,接下來就是今晨剛剛送來的急報。

「無條件投降?」順治啞著嗓子,帶著哭腔。

「是。」多爾袞面無表情:「祖大壽在大凌河暴斃,其子祖澤清投降了明國,巴哈納被明國驅逐,正往海州返回,明國上下,從隆武到孫傳庭,都欺我大清兵敗,無意和我大清和談。」

「那我們該怎麼辦?」順治毫無主意。

「死守海州。一步不退!」

多爾袞聲音堅定:「只有讓明國在海州城下付出慘重代價,令他們知道,我大清猶有戰力,隆武才有可能改變主意。只要能拖過春秋,進到冬季,冰天雪地,道路斷絕,明國就不得不退!」

「但海州只有一萬多兵,糧草又不足……」這一次說話的不是順治,而是垂簾後的布木布泰。

「除了節衣縮食,加快生產,全力支持海州戰事之外,還請皇上下旨,再令盛京各個王公貝勒和城中大戶,獻出府中全部存糧,一部分用作軍糧,一部分充作種子,以備春耕,但有隱藏者,以謀反論處!」多爾袞道。

——時至今日,「大清」府庫早已經是沒糧,普通百姓更已經斷糧許久,所有人只能吃草根,咽樹皮,往山中打獵,水中撈魚,所幸遼東抵禦廣袤,物產豐富,通過漁獵總是能補充一些,但遠遠比不上消耗的速度,盛京餓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但為了海州和鳳凰城的戰事,「朝廷」非是繼續加大搜刮的力度不可,到現在,只是壓榨下層百姓已經是榨不出糧食了,多爾袞只能將目標對向王公貴族。

「准!」順治沒有猶豫,立刻答應。

垂簾後的布木布泰卻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王公貴胄府中的存糧也是有限的,就算將他們都搜刮乾淨了,怕也是沒有多少,只要戰事繼續,只要大清的糧食生產無法恢複正常,這危局終究是無法挽回……

……

京師。

就在多爾袞為了前線糧草,窮盡一切,不惜將全部的王公貴胄全部得罪的同時,大明朝亦是掀起了一場大風暴。

三月初十,就在隆武皇帝的御駕,即將返回京師,大明上下,都在為遼東勝利振奮不已之時,大明第一報,已經有了廣泛影響力的《三文日報》忽然在頭版頭條刊發了兩條文章,第一,遼東戰事耗費巨大,國庫空虛,何解?第二:百姓納糧,地主納涼,國窮官富,千古荒謬,何時休?

此兩篇文章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就掀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第二篇文章直指指責的,正是大明朝開國以來,一直施行的考取功名者,免徭役賦稅的制度,所反對的,也是大明朝優待讀書人的祖制。這麼多年來,士紳不納糧,少納糧,大明上上下下都已經是習慣,甚至是認為理所當然,但想不到《三文日報》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開指責和反對!

這不止是反對祖制,也是和全天下有田有地的士紳為敵啊。

雖然,所謂的士紳不納糧,並非是完全,而是有一定的額度。比如秀才十畝,舉人五百畝,進士最多可以到兩千畝,超過額度都還是要納糧的,而且在經過了「攤丁入畝」的改革之後,這些原本不用納糧的田地,都已經分攤了人頭稅,那一塊不納糧的鐵招牌,其實已經是被打破了,只不過因為人頭稅分攤有限,除非是田產眾多的大士紳,大地主,否則就一般的士紳來說,所繳納的「攤丁入畝」,其實還是一個小數目。

但如果照《三文日報》的抨擊,以及最後一句振聵發聾的結語:士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士紳的優待全部被取消的話,那他們以後要繳納的賦稅,就是成倍成幾十倍的增加,這簡直就是要人性命啊。

而且不止是人頭稅,田賦,朝廷的徭役,他們也必須要繳納和承擔了。

這怎麼可以?

而且誰都知道,《三文日報》和當今陛下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很多的政策和人事任命,都是《三文日報》先行放風,經過討論,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朝廷才會正式任命,如今《三文日報》忽然拋出廢除士紳特權,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難道是陛下的授意,朝廷要對士大夫,對天下的讀書人動手了嗎?

《三文日報》提出的這兩個問題其實是相互呼應的,以朝廷錢糧困窘,可能無法繼續支撐遼東戰事為憂,引出第二個關鍵議題。顯然,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就在遼東連續大勝,收復錦州和廣寧,大明朝廷和隆武陛下的威望,達到最高頂峰,也是戰事進行到最後的關鍵時期,忽然提出這個問題,在氣勢上壓制反對者。

「黃宗羲,顧炎武,你兩個也是讀書人,難道連讀書人最後的一點體面,你們也是不顧嗎?」

黃宗羲和顧炎武雖然都沒有中舉,但卻都是秀才的身份,按照朝廷的規矩,他們每人也是可以享有十畝免賦田的。現在兩人以筆名公開抨擊這一項大明開國以來就有的祖制,某種意義上講,其實也是在剝奪自己的特權。

如果說,在這之前的幾個月里,《三文日報》關注的都是遼東戰局,每日都有戰事急報和戰略分析,是為洛陽紙貴,成為京師以及周邊讀書人每日必看和必定討論的話題,積累了相當多的擁躉,很多人討論時局,言必稱《三文日報》,但《三文日報》的這篇社論一出,立刻就惹惱了他們。

《三文日報》這是要刨他們的根啊。

誰都知道,大明官員俸祿淺薄,無論哪一級的官員,只靠俸祿都很難養活自己,很多人憑藉的就是家中的田產,如今要把他們的特權取消,難道是要逼著他們大舉貪墨嗎?

朝廷錢糧困窘,國庫空虛,可以想其他辦法,為什麼要盯著他們的田地不放呢?

當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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