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2章 狹路相逢

……

南漢山城。

李倧行宮之前。

城內外所有的朝鮮武將都被召集。

尖盔棉甲,黑壓壓的一片。

禁衛營扈衛大將具仁垕站在台階上,面無表情,高聲宣佈道:「王上有令,有敵犯!五衛都總府、五軍營和京畿道所有兵馬,即刻整隊出征,其他兵馬留守南漢山城!」

聽到敵犯,將領們都是驚異。

不是已經投降了嗎?怎麼還有敵犯呢?難道是王師到了?

而且連王上的護衛隊都要出征,也就是說,王上本人也是要一齊出征的,這可是少有的事情,不用問,這一點是多鐸的命令,因為就朝鮮的傳統來說,王上是很少御駕親征的。

而就兵力來說,出征的兵馬更等於南漢山城周邊十之八九,留守的不過一千多人。

這麼大的陣仗,可不是一般。

眾將想要詢問,但具仁垕身邊站著兩個建虜的白甲兵,虎視眈眈,再多的疑問也只能壓在心中,一齊躬身領命,然後急急去準備。

……

行宮內。

多鐸正在披甲。

對於多鐸整兵迎戰明軍的計畫,范文程有所憂慮,他小心翼翼,試探地說道:「王爺,朝鮮兵雖多,但不堪用,何況他們心志不定,說不得會在陣前倒戈,倒不如堅守南漢山城,以不變應萬變。明軍遠道而來,糧草不濟,現在又寒冬臘月,天氣極冷,加之遼南空虛,明軍不敢久留,不需要多,只要我軍能在南漢山城堅守一月,明軍就會不戰自退!到時我軍從後追擊、掩殺,勝利唾手可得也。」

此時,多鐸已經披上了甲胄,僕從正在為他系腰帶,聽到范文程所說,他冷哼一聲:「先生一向聰明,今日何故蠢哉?」

「明軍兵馬絕不會多,攻城我讓他們幾分,南漢山城到仁川一馬平川,無險無河,我何懼他?」

「明軍殺到,我不敢迎戰,龜縮在南漢山城中,我大清顏面何存?」

「朝鮮人剛剛歸降,里里外外,人心未定,若是見我不敢出戰,必以為我怯弱,大清國勢不在,時間長了,不說下面那些難以壓服的朝鮮將領,就是李倧本人也說不得會生起歹意,悄悄打開城門,將周遇吉放進來,到時他們裡應外合,我們該如何是好?」

「李倧雖然軟弱,但他的牌面還是有用的,只要掌握了他,就不怕朝鮮兵倒戈。」

聽多鐸呵斥一般的解釋,范文程面色難堪,心裡奔涌著一句話:如果是睿親王領軍,絕不會這麼做!

但終究不敢說出來,最後只能拱手:「王爺英明。」

多鐸仰頭大笑兩聲,挎上了寶刀,大步向外走,一眾親信白甲兵以及隨軍眾將,都急忙跟上。

「朝鮮兵集結完畢了嗎?」多鐸問。

「完畢了。正在等待王爺的檢閱。」

「不必了,將那李倧和一乾沒用的朝鮮大臣全部扶上馬車,隨我一起出征!」

「嗻!」

……

聽到多鐸率領五千建虜和朝鮮兵馬一起來襲的消息,周遇吉立刻下令停止前進,就地安營立陣。

「沒有什麼說的,狹路相逢勇者勝,今日只有力戰!」

「不勝不歸!」

騎兵兩千餘,步兵五千,加上林慶業的五百朝鮮兵,明軍總兵力不到八千,在周遇吉的調派下,分營而列,準備鳥銃和火炮,做好迎戰的準備,此時正是臘月二十四,剛剛過了小年,只是因為戰事的原因,不論朝鮮人,建虜人,還是大明的王師,都已經忘記了節氣的存在,現在所有人的眼裡和心裡,都只有即將到來的搏殺。

臨近中午時,建虜和朝鮮聯軍,在視野裡面出現,踩著鋪滿薄雪的大雪,旗幟飄揚,浩浩蕩蕩而來。

「來了!」

所有人心裡都是這兩個字。

在距離還有三里之時,建虜朝鮮聯軍停下了,隨即也開始立營列陣。各種旗幟飄揚,人馬眾多,眾軍簇擁處,多鐸的大纛和朝鮮國王李倧的大旗,一起招展,而在旗幟周邊,穿著紅袍青袍的朝鮮官員有一大片,由此可知,多鐸不但是帶來了李倧,還把朝鮮百官都帶來了。

見到自家國王親臨、朝鮮王旗在對面飄揚,林慶業臉色灰白,心中則一片冰涼,他用力握著腰間的刀柄,感覺都快要爆了。

他麾下的朝鮮兵也都是低頭黯然。

——王上從未親征過,想不到竟然被建虜逼迫如此!

噔噔。

周遇吉登上一處臨時搭起的望樓,舉起千里鏡,徐徐觀望。

千里鏡里,在朝鮮的王旗之外,清楚看到載著朝鮮王的馬車和一眾穿著紅袍青袍的朝鮮大臣,陸陸續續的都到了,他們將朝鮮王拱衛在中間,一眾鐵甲長槍的肅殺之中,倒也顯得頗為不同。

穿著雜色棉甲、甚至是無甲無胄,像是流民一般的朝鮮士兵,此時正在軍官的命令和呵斥之下,亂亂糟糟地立營立陣。

——除了少部分的精銳,大部分的朝鮮士兵都是不足慮的,但是擊殺他們的軍官,他們立刻就會潰散而逃。

相反,建虜兵馬雖然是不多,但卻是氣勢洶洶,即便是那些漢人包衣,大部分也都披甲,看起來也都是有幾分戰力的。

因為人數少,所以建虜兵馬全部集中於中軍,兩翼都是朝鮮兵和一些用於騷擾的蒙古騎兵。

——周遇吉重點觀察的,一個是建虜的軍容軍貌,另一個就是建虜軍中是否有火炮?

隱隱看見,建虜還是帶了火炮的,但不是他們自己軍中,而是朝鮮人的炮兵,雖然看不清楚,但周遇吉知道,朝鮮人沒有新式火炮,有的只是古董一般的老舊佛朗機和一些大將軍炮。

此時,馬蹄聲急促響起。

噠噠噠噠。

一個穿著紅袍的朝鮮官員向這邊賓士過來,遠遠地就勒住了戰馬,扯開嗓子,開始大喊了起來。

他喊的朝鮮語,明軍將士都聽不懂,但林慶業沈器長等人的臉色卻都是變了。

原來是朝鮮王李倧責怪林慶業見到王駕,為何不去拜見?同時嚴令他帶著麾下的朝鮮士兵,立刻脫離明軍,返回王陣,不然以叛國論處!

叛國,那可是滅族的大罪。

聽完之後,沈器長悲憤無比,他取出弓箭,就要將傳令的朝鮮官員射於馬下,但被林慶業阻止,隨即,林慶業向周遇吉抱拳請令,說有話要在軍前說,請總鎮准許。

周遇吉點頭。

於是,林慶業拍馬而出,在兩方數萬人的注視之中,向朝鮮王旗緩緩而去。

一直走到七十步,進入一箭之地後,林慶業方才勒住韁繩,然後翻身下馬,對著朝鮮王旗,也就是李倧的馬車行跪拜之禮,他雙膝跪地,磕頭,頓首,再磕,再頓首,表情無比凝重,所行的乃是見王的最大禮節。

「林慶業,速速歸隊,王恕你無罪!」

李倧的馬車邊,一個白髮蒼蒼的紅袍官員大喊。

卻是金自點。

林慶業卻彷彿沒有聽見,跪拜完畢之後,他重新翻身上馬,開始大聲呼喊了起來。

他喊的是朝鮮話,大明將士和建虜人都聽不懂,但從他的表情和語氣中,卻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憤。

——從大明對朝鮮的三百年血恩,一直說到丙子胡亂的屈辱,和大明救兵來到的無畏,以及朝鮮向建虜屈膝的不應該,因此,就算是王上降了,他也不會降。

他不是不忠,而是大忠。因為王上不是自願的,而是被建虜脅迫的,真正的義士應該是幫助王上解脫脅迫,而不是聽從王上被逼的話語,與王師為敵!

林慶業呼喊的嗓子都啞了,一邊喊,一邊緩馬而走,以便讓更多的人聽到,說到激動處,他滿臉是淚,不能自己,對面朝鮮兵都受到了觸動,微微有所騷動。

……

大纛之下,白衣白甲的多鐸微微側頭,有翻譯在他耳邊,將林慶業的話,完整重複,最初,他還聽的饒有興趣,想知道林慶業要說什麼?但聽到最後,他意識到不妙,立刻大喊:「放箭,殺了他!」

弓箭手立刻張弓。

「林指揮使,快回來!」

明軍大陣,沈器長和幾個朝鮮將官一齊大喊。

林慶業卻依然在大喊,他最後的話還沒有說呢,他要勸說王上和朝鮮軍民,不要助紂為虐,隨著多鐸和王師作戰,要本著初心,掉轉槍口,反戈一擊,和王師共擊建虜!

他聲嘶力竭,即便面對射來的箭雨,也沒有絲毫的畏懼。只是拔出長刀,一邊格擋,一邊縱馬賓士,想要將他想說的話,繼續喊完。

只是箭雨猛烈,而且在箭雨之外,幾十個蒙古騎兵已經拍馬而來,包抄著要來捉拿他。

無奈,林慶業只能撤回。

沈器長等人縱馬而出,上前迎住他。

見追不上,蒙古騎兵也沒有再追,亂射了十幾支箭,退回本陣。

剛回到陣中,林慶業就翻身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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