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師。
乾清宮。
看完高斗樞的密報後,朱慈烺又看一同送來的沈志祥親寫的血書。
看完之後,他臉色凝重的默默沉思。
……沈志祥說的情真意切,字字都是血淚,連朱慈烺這般冷靜的人,看了都不免感動和熱淚盈眶——想必能寫出這樣血書的人,應該都是忠臣烈子吧?
但事關重大,只憑一封書信就想要取得大明的信任,也是不能的。
高斗樞在鄖陽多年,見過的狡詐之徒無數,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他反覆審問沈永忠,沈永忠的回答毫無破綻,伏在地上,猛烈叩頭,激動之時,滿額滿臉的血。
「家父於水火中望大明如大旱之望雲霓,如孤兒之望父母……望王師早日渡海,他必殺盡建虜,打開城門,負荊相迎!」
高斗樞又問起金州兵馬和周邊防務,以及建虜瀋陽的一些情況,沈永忠一一回答,和大明了解的情況幾乎完全一致,看起來不似撒謊。
隱隱地,感覺高斗樞好像是信了幾分,但他不敢確定,除了繼續審問沈永忠,確定事情的真偽之外,他也疾書陛下,將這突發|情況告知——大軍即將出海,原本是要強攻金州,現在沈志祥願意獻出金州,如果是真的,整個作戰計畫肯定是要進行調整。
「投誠大事也,卿審慎判斷。一試再試,不可輕信。」
「如果沈志祥願意反正,朕一定大大的獎賞於他。讓他的名聲遍於天下,不但雪恥,也為他沈家榮耀!」
「不論沈志祥反正是真是假,計畫都不應該受影響。也就是說,即便沈志祥反正是真,我軍的總體計畫也不應該受到影響。」
「切記。」
朱慈烺給高斗樞回了三句話。
令于海送走之後,朱慈烺還是有點不安心,他又仔細翻看高斗樞的密報,將沈志祥的血書和沈永忠回答高斗樞的口供,也翻來覆去的看,雖然看不出破綻,但總是有點不安。
「陛下,遼東密報。」
腳步聲響,于海走了進來,手裡捧著剛剛送到的遼東密報。
朱慈烺知道,一定是高文采有消息傳來,於是急忙道:「快拿來。」
看完之後,他臉色瞬間就變了,高文採的密報,說建虜濟爾哈郎率鑲藍旗白甲精銳,已經秘密去往遼南,但沈志祥的血書和沈永忠的口頭,卻一個字也沒有提起。
濟爾哈郎到遼南這麼大的事情,身為建虜的續順公,沈志祥不可能不知道。
「奸賊!」
朱慈烺猛地的站起:「快,飛鴿傳書,告訴高斗樞,沈志祥是詐降,不可相信!」
……
但晚了,軍情司的飛鴿到達登州的時候,高斗樞已經統帥五萬大軍,渡海向遼南去了。
……
三天前。
登萊。
這一日的清晨,登州外海之上帆檣如雲,舳艫千里。大明登州水師天津水師的全部船艦都集結於此,經過一天一夜的裝載,所有的糧草輜重都已經運上了船,半夜之時,將士們開始登船,等到天亮時,已經登的差不多,聽見一聲號令,鼓聲響起,隨即,出發的令旗在風帆之上緩緩揚起,各船隨即起航,沖開迷霧,向遼南而去。
三桅戰艦,天津水師的旗艦之上,領兵部侍郎,大明遼南經略高斗樞迎風而立,一直在沉思,他不止是在思索攻取遼南的戰術,更在思索沈志祥的投誠……
在他身邊,還站在一人,正是登萊巡撫楊廷麟
和高斗樞一樣,他臉色同樣凝重。
……
金州。
金州城不大,最初大明只是按衛城的級別修建,建虜佔據金州之後,也沒有擴大修建,甚至一度曾經還想要放棄金州和旅順,只是在孔有德尚可喜等漢奸的懇請下,才改變了主意,派軍在旅順金州駐紮,崇禎十五年之前,建虜對遼南海岸的防守並不是太重視,守衛兩地的都是閑散將領,按滿洲八旗的勢力分布,金州旅順是鑲藍旗的地盤,因此這兩地的守衛也都一直都是鑲藍旗在負責。
但崇禎十五年之後,情況稍有改變,黃太吉在世之時,就命令加強防衛,撥出錢糧,增高增築了兩地的城牆和炮台,多爾袞成為輔政王之後,對遼南愈發重視,在原先的鑲藍旗之外,又增加了更多的漢軍旗。
去年更是大動作的派遣了宗室子弟尚善到旅順口鎮守,金州守將也換成了續順公沈志祥。
由此,金州的駐軍再一次的增加。
因為是衛城,所以城中幾乎沒有散居的百姓,所有的軍民全部都是隨軍的家眷。
入夜。
金州城中沒有什麼燈光,只有城頭和遠處墩台上的火把,閃閃點點。
原參將府,現在的續順公府之中。
一個穿著建虜武人常服的中年人正在後堂踱步。
燈光照著他的臉,正是原大明總兵沈世奎的從子,後背叛大明,歸降建虜的沈志祥。
沈志祥來回踱步,似有憂愁。
腳步聲響,一個僕從奔了進來。
沈志祥抬頭,迫不及待的問:「可是有永忠的消息?」
——沈永忠是他惟一的兒子,此次為了計畫的成功,為了取信明人,不惜親自冒險,過海去往登萊,到沈永忠一去十幾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這不能不令他擔心。
僕從搖頭:「是范學士,他在花廳求見。」
聽到范學士三個字,沈志祥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若不是范文程出此毒計,永忠又何必去往登萊冒險,他現在又何必在這裡擔心?
這個范文程,你挑誰不好,為什麼要挑上我沈志祥呢?計畫成功了,我沈志祥將成大明徹底的罪人,再無任何的退路,如果失敗,明軍的砍刀肯定也不會放過我的腦袋,在這之前,永忠更是活不了……
勝敗都沒有好,這一切都是拜范文程所賜啊。
雖然投降了建虜,但沈志祥並不想將事情做的太絕,以至千古罵名,但現在被趕鴨子上架,他想不做也是不行了。
沈志祥心中恨的咬牙切齒,但臉上卻絲毫也不敢表露,哦了一聲,說道:「我這就去。」
……
從後堂轉出,來到花廳,看見一個花白老頭正坐在廳中中,沈志祥心中憤恨,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尊敬,趕緊趨步上前,深深行禮:「范學士。」
那老頭緩緩起身,看著尊敬,實則傲慢的拱手:「公爺。」
見禮之後,兩人坐下,沈志祥揮退所有下人,整個廳中只有他和范文程兩人。
「范學士深夜前來,可是有要事?」沈志祥恭敬的問。
——去年秋天,明軍騷擾的隊伍剛剛從遼南退去,一直在撫順駐防、並不為建虜重視的沈志祥,忽然得到了建虜的調令,要將他從撫順調到金州,委以重任。
當時前來傳令的,就是范文程。
沈志祥雖然不是什麼智謀之士,但卻也是歷練頗多,從接到命令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不簡單,「朝廷」不會無緣無故的重用自己,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用意。
果然,在去到瀋陽,面見多爾袞之後,多爾袞屏退眾人,向他們父子說了兩件事,第一件當然就是重建金州船廠,在金州造船,以他沈志祥在皮島的經驗和歷練,儘快的將金州船廠組織起來,以免為大清打造戰船,以和明國的水師抗衡,所缺工匠木料,朝廷會全力支持。
如果說第一件讓沈志祥有點揚眉吐氣,感覺造船用船正是自己所長,以後再不用坐冷板凳了,對多爾袞感恩戴德之後,但多爾袞所說的第二件事卻讓他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這件事你考慮,成不成,本王絕不勉強。」多爾袞望著他們父子兩。
沈志祥如何敢拒絕,急忙跪倒在地,說,為大清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他也在所不惜,何況一個小小的詐降?
他願意做。
「好!」
多爾袞甚是欣喜,當場嘉獎於他們父子,隨即令大學士范文程和他商議具體的計畫。
到這時,沈志祥才明白,怪不得到撫順傳令的是范文程,而范文程一路也跟隨著他們,原來是在秘密觀察、揣摩他們父子啊。
「詐降!誘使明軍接收金州,將明軍騙入城中,然後忽然襲擊,將上岸的明軍全部殲滅!」
這就是范文程的計畫所想要達成的目標。
而要想讓明軍上當,他沈家父子就必須做出犧牲,必須用盡一切辦法,令明廷相信,他們有反正之心。
因此,派往登萊的不能是別人,只能是和沈志祥關係最親密的從子沈永忠。
……
沈志祥臉色發白,他知道,這絕不是容易做成的。
但他的從子沈永忠卻是興奮無比,急切的想要為清廷立功——沈志祥帶他向建虜投降時,他才不過十歲,這十年間,他在建虜軍中長大,看慣了金尾鼠辮子,早把他鄉當故鄉,敵人做親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