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2章 買棺死諫

第二日,《三文日報》頭版評論,一連兩個問號:天下第二疏否?海剛峰否?

雖然是問號開局,但文章卻是對馬嘉植的奏疏大加駁斥,從「窮兵黷武」到科舉改革,任用洋和尚,包括皇后和淑妃的冊立,一一進行駁斥。

最後又說道,馬嘉植一封奏疏,煌煌將近一萬字,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一葉障目,胡言亂語,喪心病狂以邀直名,想要效仿海瑞海峰剛,你還差得遠呢。

《三文日報》一出,立刻被一搶而空。

所有人都知道,三文日報的背後,其實都是隆武陛下,三文日報的態度,其實就是隆武帝的看法,人人都想知道,隆武陛下如何看,又會如何處置?

……

乾清宮。

朱慈烺放下《三文日報》,嘴角微微苦笑。

百姓們猜的不錯,他的確是《三文日報》的幕後大老闆,若不是他的支持,《三文日報》早就被掀翻了,但這並不表示,《三文日報》所刊登的文章,秉持的都是他的思想和意志,他是三文日報的老闆,但卻從不干涉《三文日報》日常的文章發表,一切都是總編黃宗羲在負責,什麼登,什麼不登,什麼寫什麼不可以寫,都是黃宗羲說了算。

今日的這篇社論也一樣。

朱慈烺知道,這應該是黃宗羲和堵胤錫兩人共同撰寫的,所為的,就是泯平他心中的怒氣。

準確的說,《三文日報》今日只為了一個讀者,那就是他。

三文日報越是將馬嘉植罵的一錢不值,馬嘉植的罪過就越是輕飄。朝堂因此捲起的風浪,就會越小。

堵胤錫良苦用心啊。

……

都察院。

左都御史錢謙益放下手中的《三文日報》,臉色更加的難看。

這個馬嘉植,可真是捅了一個馬蜂窩啊,雖然已經是調到了浙江分院,但畢竟還是直屬於都察院,屬於是他的下級,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身為馬嘉植的長官,他肯定是得有所解釋。

現在看了《三文日報》,他心中的主意更加堅定,馬嘉植是不能保,非得嚴懲不可了……

……

杭州。

深夜。

火把搖晃。

一大彪的錦衣衛忽然出現在了城南,隨即闖入洞開的宅門,直入院中,火把光亮中,錦衣衛動作急促,風塵僕僕,就好像他們是趕了很遠的路,方才趕到這裡來的。

院子里沒有人,但堂屋的光卻是亮著,隱隱有人影。

奇怪的事,院子里動靜這麼大,錦衣衛如狼似虎,腳步都快要把院子踩塌了,但卻沒有人出來看一眼。

「搜!」

帶隊的錦衣衛千戶一揮手,於是錦衣衛兵分兩路,一路奔向西邊的廂房和柴屋,錦衣衛千戶則領著另一群人直奔北面正屋。

「砰!」

堂屋的房門被撞開了,夜風猛的灌進。

前面的兩個錦衣衛卻愣住了。

跟在他們後面的錦衣衛千戶等不及,伸臂猛的分開他們,然後就看到,一個身穿布衣,面色消瘦的中年文人正端坐在門後的椅子上,面對破門而入的錦衣衛,毫不驚慌,就好像他已經等待了許久一樣,

而在他的身後,一口嶄新的白木棺材正擺在中央。

中年文人就這麼坐在棺材前面的椅子里,榮辱不驚的看著他們。

錦衣衛千戶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在他的印象里,有太多的官員見到錦衣衛立刻就軟了腳的,甚至是涕淚皆下,扶到扶不住的,眼前的這個犯官倒是有些膽氣,怪不得會被朝廷連夜六百里加急緝拿呢。

「都察院浙江分院,僉都御史,馬嘉植是嗎?」千戶冷冷問。

中年文人站了起來:「是我。」

「拿了!」千戶一聲喝。

兩個錦衣衛立刻撲上去,將馬嘉植拿下,並且上了枷鎖。

馬嘉植閉上眼睛,任由索拿,毫不反抗。

隨即,錦衣衛現場展開搜索,屋裡一件東西都不放過。身為僉都御史,四品官員,馬嘉植竟是寒酸的很,正房廂房裡竟然都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唯一的供在堂屋正中的五枚隆武通寶的銀幣,居然還是去年陛下賞賜給他的——自從得了賞賜之後,馬嘉植就將銀幣供了起來,一分也沒有動。

而在那口白木棺材裡,發現了他的官服。

連官帽帶官服,都擺放的整整齊齊。只要馬嘉植本人往裡面一躺,那就齊了。

見到此情此景,錦衣衛千戶的臉上忍不住漏出了怪異的表情,對馬嘉植多看了兩眼,然後揮手道:「帶走!」

……

九月末。

馬嘉植的奏疏依然在京師傳唱,大街小巷,酒樓茶肆,人人都在議論此事,但隆武帝的注意力卻已經從馬嘉植的身上移開了,九月之後,馬上就要進入冬季,建虜今年如果想要入塞搶掠,最近一定會有動作,於是他發下嚴詔,要軍機處嚴令薊遼長城各處的守軍提高警惕,廣派夜不收,提防建虜今冬可能的偷襲,軍情司錦衣衛更是要時時緊盯遼東。

關於遼東的命令剛發出去,隆武帝收到了軍情司保定分司的密報,看完之後,他臉色一變:「召內閣!」

……

保定。

巨石落湖,必有波瀾。

馬嘉植的奏疏轟動天下,激勵了暗中的反對者,一些原本不敢出頭的士紳開始蠢蠢欲動了——今年,朝廷在直隸保定地區試行攤丁入畝,保定徐標銜有聖命,強力推行,直隸保定地區的士紳們雖然極度不滿,但卻也不敢公開對抗,夏糧收穫的時候,他們就「忍氣吞聲」的交了一部分,現在秋收連著年底,他們要將剩下的田賦全部交齊,為此,徐標連發公告,督促各級官員徵收,眼見無法抵抗,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保定地區的地主士紳原本都準備要認命了。

但就在此時,馬嘉植的奏疏騰空而出。

當馬嘉植的奏疏在保定地區流傳開了之後,情況立刻就有了改變,那些本就不情願的地主士紳都在幻想:馬青天上疏死諫了,陛下會不會改變心意,改弦易張,收回攤丁入畝的政策呢?

於是,他們開始磨磨蹭蹭,找尋各種理由,想方設法的拖延時間。

作為保定巡撫,大明朝第一個提出「攤丁入畝」的人,徐標深深知道,攤丁入畝的成敗,不但關乎他的仕途,更關乎他的名聲和身家,因此,攤丁入畝是絕不能失敗的。在感覺到地主士紳的軟對抗之後,他立刻行動起來,一邊軟言相勸,一邊貼出告示,再一次的重申,十月底之前,所有的田賦都必須交到府庫,但是延遲,都以「逮賦」論處!

——自從朝廷加大對逮賦者的懲處之後,逮賦已經成了一個大罪,輕者加倍罰款,重則剝奪身份,下獄論罪,三代不得科舉,幾管齊下之後,已經沒有人敢輕易逮賦了。

不過在地主士紳們看來,攤丁入畝的分攤,本來就不是他們應該交的,現在只是試行,徐標無權重處他們,於是他們編出各種段子,詆毀諷刺徐標,說徐標是大酷吏、大貪官,各種傳聞說的繪聲繪影,又鼓動佃戶貧民上街鬧事,抗議徐標的不公。

徐標派兵上街維持秩序,雙方竟然是發生了流血衝突,死了一兩個人,幕後的地主士紳們就更是「義憤」了,他們鼓動更多的人上街,要求朝廷撤換徐標。徐標也不客氣,派出更多的兵丁上街。

一時,保定地區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大亂好像就在眼前,而彈劾徐標的奏疏,也如雪片一般的飛入京師。

……

而就在死人的第二天,內閣輔臣、兼著戶部尚書的倪元璐就來到了保定。

——從時間推斷,他肯定不是因為死了人,才匆匆趕到保定的,而是在這之前就已經出發往保定而來了。

倪元璐到保定之後,連發命令。

「兵馬都撤回營!」

「告訴街上的百姓,此事本閣一定會查清緣由,秉公處置,爾等回家即可,如果不回,一律以作亂論處!」

有明一代,閣老的身份是相當尊貴的,倪元璐一到,保定情勢立刻就穩定了不少。

兵馬撤回營中,街上的百姓也都散去了。

見內閣閣老居然來到了保定,地主士紳們彷彿是看到了救星,他們紛紛代表百姓心聲,要求撤換徐標。

——誰也不提攤丁入畝,所有人都明白,但是撤換了徐標,攤丁入畝的試行,自然就會無疾而終。

倪元璐當日沒有見他們,只是定出了日子,三天後,在都察院保定分院會見所有保定士紳,有什麼冤苦,到時可以直接和他訴說。

「聽說了嗎?倪閣老這次來,就是為了懲治徐標。」

「那太好了,徐標酷吏,苦保定太久了!」

夜晚,謠言不脛而走。

……

三日後。

保定士紳齊聚都察院保定分院,因為人數太多,大堂放不下,所有人都擠在大院之中。他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