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0章 拋磚引玉

原本,高桂英對營中的具體事務,是不太過問的,一切都交給李過,只有遇到大事之時,李過才會將她請出。而她的住所,就在隔壁不遠,今日當她聽說李岩李公子歸來,正和眾人議事時,先是激動,為闖營慶幸,繼而女兵向她報告了這廂的混亂,說雙喜要殺李岩,她大吃一驚,急忙來查看。

而就在門外,她聽到了李岩剛才的所說,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眼見李雙喜情緒激動,情形混亂,她不得不出面。

「娘,李岩這個奸賊沒有死,投降了朝廷,今日還敢來無恥的勸降!」高桂英忽然出現,房間里的混亂得以暫時平息,眾人行禮,但李雙喜的情緒卻依然激動,依然在大喊。

高桂英卻彷彿沒有聽見李雙喜的呼喊,她目光一直望著李岩,直走到李岩面前,方才停了下,表情不怒不悲,只是用她蒼涼的聲音問:「李岩?」

「是我。」李岩拱手回答,一時鼻子竟然有點酸——四年不見,高皇后的兩鬢竟然已經全部霜白了,臉上的皺眉,更是不知道增添了多少,乍一看,彷彿五六十歲了,但其實高桂英今年還不到四十歲呢,由此就可知道,在這四年里,高桂英經歷了多少的挫折和打擊,丈夫和弟弟先後戰死,其心境與身體,和開封之戰時的巾幗風采,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開封一別,想不到今日在這裡見你。」高桂英嘆。

李岩眼中也都是感慨:「夫人安好。」

「客套話就不必了,李岩,你可知道,額丈夫和弟弟,都死於官府之手,官府於額,有不共戴天之仇?」高桂英臉色忽然一沉。

李岩點頭。

「那你還敢來?」高桂英聲音忽然變的嚴厲:「你是不是以為,沒有了闖王,額闖營又落魄,上上下下就沒有人敢殺你?」

聽到此,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緊,連劉體純都握住了腰間的刀柄,但是高桂英一句話,就要拔出刀來,將李岩剁成肉醬!

李岩卻是昂然:「李某願死!但求夫人能夠明白,李岩今日前來,不是為了名利,也不是朝廷威逼,而是實實在在為了拯救闖營!天上地下雖大,但闖營已經沒有路了,繼續下去,只能做一個死在異域的孤魂野鬼,永遠回不了家。不如回頭吧,縱使不想為朝廷效命,也可以回家務農……」

說著說著,李岩微有激動,眼眶微紅。

「這麼說,你已經做好了領死的準備?」高桂英問。

李岩雙手依然捧著隆武帝的密旨,肅然回答:「是。」

「為官府死,你不後悔?」高桂英追問。

李岩搖頭,目光和表情都堅定。

高桂英不問了,她盯著李岩,像是要看到李岩靈魂的深處……

房間寂靜,沒有人說話,只有柴薪在大鍋之下噼里啪啦的燃燒聲。

「娘,別聽他胡說,殺了他,為闖王報仇!」李雙喜怒叫。

高桂英卻慢慢向李岩伸出了手。

李岩明白,躬身,雙手將密旨呈到高桂英面前。

高桂英不識字,接過之後,將密旨交給身邊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兵,並小聲叮囑,那女兵識的一些字,在得了高桂英的允許後,就展開密旨,小聲的讀了出來。

「朕之親筆,曉諭闖營高夫人、李過……」

眾人聽的驚異,雖然還不能見到密旨的真實面貌,但聽女兵念來,這果然就是皇帝的密旨啊,皇帝赦免了他們的前罪,說,但是放下武器,歸順朝廷,接受朝廷的安排,一律既往不咎……

不等女兵念完,房間里的幾個老兵就露出了驚喜和激動的表情——雖然都是李過的最親信,也是闖營的老人,但不論他們對闖營多麼忠心,自家性命和未來前途,依然是他們所在意的第一點。

流落塞外,沒有糧食和衣物,窮途末路,所有人都感到了絕望,說他們內心深處沒有想過「投降」兩字那是假的,只是因為他們反叛朝廷,已經被朝廷判為賊寇,一旦回到關內,被朝廷抓到,必然會被朝廷殺頭斬首,因此才留在闖營。

但如果朝廷赦免他們,那他們一定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幾個老兵激動,劉芳亮劉體純兩人的臉上,也都微微泛光,對他們來說,這無異是多了一個選擇,李過卻依然默然,李雙喜更大叫:「假的假的,都是李岩這狗賊騙人的!額們掘過狗皇帝的祖墳,烹了福王,狗皇帝怎麼可能赦免額們?」

女兵讀完,將密旨交給高桂英,高桂英仔細的看了,然後交給李過,李過默默看完,又轉給劉芳亮。

——不但字沒有錯,下面的朱紅大印,更是清楚可見,那絕不是一般,而是皇帝的印璽。

這樣的印璽,絕對沒有人敢偽造,矯詔,那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如此,密旨肯定是沒有錯了,皇帝的確是赦免了他們。

「鬼話呀,不能信他!」見眾人好像是相信了,李雙喜怒極,他撲上來,想要搶奪撕扯密旨。

「雙喜,你幹什麼?連額的話,你也不聽了嗎?」高桂英道。

李雙喜這才停止,大哭道:「娘,你不為闖王報仇……難道你也想要投降了嗎?」

一瞬間,高桂英似乎是紅了眼眶,她微微顫抖地說道:「雙喜,你的心思娘知道。但闖王在世時,曾經不止一次的和額說過,他當初起兵反叛朝廷,不過是被逼無奈,但有一條活路,他都不會成為賊寇的,而闖王所求的,就是兄弟們能吃上飯,穿上衣,過上太平日子,可不是要把兄弟們要往絕路、死路上帶的!」

「如今闖王雖然死了,但他留下的話,依然管用,現在額闖營身在塞外,沒有糧草,沒有醫藥,長久下去,大家終究是要死,額不想大家就這麼守著一桿破旗,死在塞外……這不是額,也不會是闖王的心意!」

說到這,高桂英的淚珠已經灑落下來。

李雙喜獃獃站立,眼角的淚水也是流了出來,嘴裡喃喃:「可闖王為狗朝廷害了,還有那麼多的老營兄弟,額得為他們報仇啊……」

高桂英擦了一把眼角的淚,哀哀望向李雙喜:「雙喜,闖王已經死了,做再多的事情,也不可能活過來了。活人不能為死人而活。額闖營還有兩千個兄弟呢,我們得為他們想一下啊……」

聽到此,眾人也都明白了她的心意,一起跪倒,聲音哽咽:「嬸娘~~」

只有李雙喜依然呆立。

李岩如釋重負,表情凄然。作為曾經的闖營,他能感覺到眾人的凄苦、悲憤、不甘、但又不得不的心情。

高桂芝看向李過和劉芳亮:「虎兒,彥明,你們以為呢?」

劉芳亮,字彥明。

李過和劉芳亮都抬起頭,不知不覺中,李過已經是淚流滿面,他抱拳哽咽:「但聽嬸娘的。」

劉芳亮也點頭。

高桂英長長嘆息,目光望著房間里的所有人:「額的意思,既然朝廷赦免額等的罪過……額等也沒有必要再堅持了。」

轉向李岩,毅然道:「但是朝廷誠心對額闖營,額闖營願意歸順朝廷……」

說完,行一個萬福。

李岩急忙回禮。

「嬸娘且慢。李岩,額還有一問!」李過忽然跳起來,看向李岩。

李岩拱手:「虎將軍請問。」

「只有密旨,卻沒有三邊總督孫傳庭的赦令,不知道孫傳庭會不會暗地裡刁難額們?各地官府又會不會使出各種理由,為難回鄉的兄弟們?這一切,只憑你手中的一道密旨,額等不敢輕易相托。」

「還有,你千里迢迢而來,也肯定不會只是顧念額闖營這兩千個殘兵,就算你有這樣的心,隆武也不會有那麼大的仁慈,說吧,除了勸額們歸順,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條件?」

李過問。

身為闖營現在的當家人,李過不止是因為有李自成侄子的身份,更因為他作戰勇猛,處事穩重,在軍中有威望,所以在李自成死後,眾人推舉他為闖營之首。今日面對李岩的勸說,在權衡利弊的同時,李過也隱隱覺得,李岩的勸降怕不是那麼簡單,朝廷也不會這麼容易的就赦免闖營,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門道。

李過的話,提醒了劉芳亮,也提醒了高桂英,高桂英看向李岩:「不錯李岩,額等不過一支孤軍,朝廷收不收額們,也不礙大局,照官府的脾性,恨不得額們都死在塞外才好呢,怎麼會忽然赦免?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條件?」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著李岩,目光又期盼,更有懷疑。

眾人的注視之中,李岩拱手:「虎將軍多慮了,陛下赦免闖營,絕對沒有什麼條件和用意,他曾說,民亂之起,朝廷亦有過錯,現在民亂平息,天下漸漸安寧,他不忍見大明子民,流落塞外,因此才會特赦闖營。」

李過還是懷疑。

李岩臉色忽然變的憂慮:「不過虎將軍也並沒有完全猜錯,李岩這一次到塞外來,確也肩負一個重大任務……如果闖營願意,可以配合朝廷,如果不願意,也不礙赦免。」

「什麼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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