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4章 九宮山(上)

……

馬蹄踏地,戰馬向前狂奔,僥倖逃出的張獻忠拚命策馬。此時天色早已經大亮,太陽升起,又是一個炙熱的夏日,但張獻忠卻感覺不到溫暖,前胸後背的冷汗,依然在籠罩著他,他只感覺到那些夾雜了濃烈灰燼和血腥氣的空氣,隨著馬蹄賓士,已經漸漸被他拋在腦後了,迎面而來的,都是新的空氣,就像是新的希望。

——雖然已經是全軍覆沒,跟在他身邊的,只有六七個騎兵了,老三艾能奇更是為了掩護他,替他斷後,而被官軍亂箭射死了,但他並不放在心上,只要他張獻忠還活著,性命還在,他就可以重新聚攏起更多的兵馬,也會有更多的義子。

「加!」

他再一次的揚鞭策馬,頭也不回的逃。

……

「加!」

左良玉也在奮力策馬。

昨晚戰前,太子進行了周密的布置,他左營的任務是詐敗和守營,領令之時,左良玉心中是不悅的,詐敗就意味著傷亡,更不用說,詐敗歷來都是由軍中最弱部隊來承擔,他左營一向是剿匪主力,詐敗的苦活,從來都是其他部隊。

領這樣的軍令,左良玉實在不甘。

像是看出了左良玉的心思,分派完軍令之後,太子遣散眾將,獨留下左良玉,和他推心置腹的談。不說一口一個崑山將軍的尊敬,只說太子殿下對戰局的分析,以及守營詐敗、非他左營不可的理由之後,左良玉雖然還是有點不甘,但心氣卻漸漸平復了。

「崑山將軍,此戰乃是剿賊之關鍵,勝了,湖廣賊患,一夕可平,如果失敗,戰火怕就要再燃燒一段時間了,而勝敗之關鍵,就在引誘流賊進入我大營,秦兵多是車兵,撤退往來,極不便捷,京營也都是重甲長槍鳥銃,如果詐敗,被流賊糾纏,不易脫離,只有將軍的左營和流賊多年交戰,熟悉流賊戰法,最適合擔任此任務。」

「我知道將軍心中有委屈,但為了朝廷,為了湖廣百姓,還請將軍能夠體諒。」

「此戰若勝,我保將軍一生富貴也!」

朱慈烺最後一句說的很明了,只要你左良玉盡心儘力,完成這個任務,我不會虧待你。

反之,你就等著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左良玉自然無法拒絕。

不過他回到營中,和部將商議時,還是很多人不滿,詐敗豈是那麼容易?輕輕兩字,最少就是五千人的損失……

但左良玉還是用自己的威嚴壓住了。

左部也成功的完成了詐敗,邊打邊敗,將前面十幾處營寨,全部丟給流賊,令流賊突進,進入包圍圈的任務。

原本這是大功。

但沒有想到,在最後的決戰關頭,左部卻出了漏子。

獻賊竟然在左部防守的區域,殺出了一個缺口。

更令左良玉無奈的是,那處區域是自己的前營,也就是左營少帥左夢庚的防守區域。

雖然左夢庚調兵回卷,射殺了斷後的艾能奇。但艾能奇怎能比過張獻忠?

如果是其他將領,左良玉一定會毫不客氣的處置,但左夢庚是他的獨子,他下不了這個決心,他現在只能拼勁辦法去彌補,

「加!」

左良玉在揮鞭。

在他身後,是他精銳的五百家丁騎兵,左夢庚跑在最前,一頭一臉的大汗……

日上三桿時,戰事徹底結束。

十幾萬的流賊,一朝覆沒,戰死的不算,光被俘投降的,就有七八萬人之多,陳奇瑜三人按部就班的派人打掃戰場,收攏降兵,將其中的老賊和新賊分割開來,以不同的區域安置,同時點驗各部損失,為陣亡將士記名,並查驗被官軍擊斃的幾個流賊頭目的屍體,這其中最有名的當然就是艾能奇。

艾能奇一身是箭,被左部射成了刺蝟。

另一個死在軍中的是獻營中軍大將王尚禮。他也是在掩護張獻忠逃跑之中,被官軍擊殺的。

除他二人之外,獻營有名有姓的大賊首,幾乎全部投降了,軍師汪兆麟,前鋒大將白文選,還有革左五營的三位,馬回回、賀錦和劉希堯。尤其汪兆麟,在進入大營,發現是一個陷阱之後,他就悄悄脫離張獻忠大隊,主動向官軍投降,並且嚎啕大哭,說自己為張獻忠獻策,並非自願,乃是為張獻忠所逼。

逃走的,只有張獻忠劉文秀加上一個藺養成。

勝利輝煌,但陳奇瑜臉上卻不敢有喜色,因為太子殿下去追張獻忠,還沒有回來呢。

除去牛成虎和左良玉,戰事結束之後,陳奇瑜又將虎大威派了出去。連續幾波,派出去的騎兵有將近三千了,張獻忠逃出去的流賊不過八九騎,看起來不回有問題,但陳奇瑜心中卻是難安,畢竟太子殿下的身份太貴重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誰也擔不起那個責任。

「追上殿下,一定要勸殿下立刻迴轉,追擊獻賊之事,你等去做!」臨行前,陳奇瑜叮囑虎大威。

虎大威記住了,帶兵急急離開。

陳奇瑜和楊爾銘焦急等待。

但直到黃昏,都沒有消息傳回。

兩人就更是不安了。於是有加派更多的人馬,並且楊爾銘親自帶兵,前去追尋太子了。

夜晚。

陳奇瑜和朱國弼兩人在帳中等候,燭光下,陳奇瑜不停的踱步,朱國弼也是皺著眉。

「報~~」

腳步急促,一個派出去的探騎終於是回來了,進到帳中單膝跪倒:「稟侯爺,太子殿下在九宮山,左良玉虎大威都已經前去衛護了。」

「九宮山?」

陳奇瑜驚異。

……

馬蹄急急,在武襄左衛的護衛下,朱慈烺策馬揚鞭,奮力追趕張獻忠,茫茫天地,追趕幾個潰兵並不容易,但凡是經過村莊,或者是可以供人隱藏的林子,都要派出一些人去搜查,但大部隊卻不停,沿著道路繼續追,就歷史和逃跑者的本能來說,一定是跑的越遠越好,因為用不了多久,官軍就會對周邊地區實行大搜查,一旦在這其間停留,就跑不了了。

何況,人心中那口氣是不能泄的,一旦泄了,在某地停了下來,再想要繼續跑就難了。

因此,張獻忠一定是揚鞭催馬,跑的越遠越好,直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才會停下來。

朱慈烺認定張獻忠就在前方。

從上午一直追到下午,足足追出去八十里,其間,連續發現累斃在路邊的戰馬。心知一定是張獻忠一行人所乘,於是,奮力催馬,追的更急。

「殿下,你在此歇息,臣等去追。」宗俊泰和佟定方連續勸,朱慈烺卻不理,他不覺得疲憊,十七八的年紀,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張獻忠近在眼前,他豈能停頓?

下午申時(三點),追在最前面的宗俊泰抓到了一個人。

朱慈烺聽了大喜,急急趕到前方。

「罪民參見太子殿下……」

一個全身大汗淋淋,累的已經站不起來的中年流賊掙扎著爬起來,向朱慈烺跪拜。

「你就是亂世王藺養成?」朱慈烺在馬上冷冷問。

「是罪民。」

「張獻忠呢?」

「張獻忠的馬跑死了,於是他就搶了罪民的馬,帶著他的兩個義子,繼續往前跑了。」

原來,藺養成的坐騎是一匹名馬,加上他偏瘦,因此一路賓士,他坐騎還可以堅持,張獻忠卻不行了,雖然其坐騎也是一匹名馬,但張獻忠體型壯碩,偏胖,擔負重,連夜賓士之下,他坐騎承受不住,嘶鳴一聲,倒在了路邊,差點將張獻忠摔傷,張獻忠跳起來,想也沒有想,就將藺養成從馬上拖了下來,奪了他的馬。

——雖然都是老流賊,但張獻忠從心裡是看不上藺養成的,此前收了他們四人的兵權,將他們四人納入麾下,就更是不把他們四人當人了,偏偏藺養成坐下又是一匹名馬,不奪他的奪誰?

奪了馬,張獻忠和兩個義子繼續向前逃奔。

而沒有了馬的藺養成,已經是無路而逃,雪上加霜的是,張獻忠拖他下馬時,摔傷了他的小腿,他站立都站不起來,只能在地上爬行,被宗俊泰發現並俘獲,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兩個義子?張獻忠身邊只有兩人了?」朱慈烺問。

「是,」藺養成回答:「一個是他的六子張文秀,哦,本名劉文秀,另一個是十九子劉志。」

恩?

劉志?

朱慈烺第一感覺這個名字很是熟悉,隨即醒悟,劉志不正是前世里,推自己入河的那個小孩的名字嗎?

不過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何況是穿越?因此他也沒有多想,只追問:「他們往哪裡去了?」

藺養成卻不回答,只是叩首。

朱慈烺知道他在求什麼,於是冷冷道:「你罪孽深重,死刑是跑不了的,不過你的家人但有在世上的,我也可以免他們一死。」

「謝殿下仁德~~」

藺養成抬起頭,眼中滿是淚:「罪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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