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0章 最後一疏

內閣。

內閣五輔坐在長桌邊,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尤其是次輔陳演,馬士英是他向皇帝推薦的,但不想還沒有上任,就被張獻忠擊敗了。說小了,是他舉薦不明,往大了說,是他有眼無珠,沒有識人之明,難為內閣次輔。

次輔都不行,還談什麼首輔?

陳演心裡恨啊,恨馬士英如此不中用,但使馬士英稍有成績,他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難堪。

另外,他也很周延儒——你收了阮大鋮的銀子,卻讓我出頭推薦馬士英,現在可好了,陛下將會如何看我?

周延儒卻顧不上陳演的不滿。

武昌失守,湖廣糜爛,南直隸震動,官員和百姓都深恐張獻忠的流賊大軍會趁機渡過長江,鎮江南京一帶,現在都已經亂了。求援和彈劾的奏疏,想必也已經在路上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壓在內閣,也就是他這個內閣首輔的肩膀上,內閣必須迅速議出一個應對之法,不然明日早朝,面對的必然又是崇禎帝的潑天怒火。

「你們怎麼看?」周延儒強自鎮定,環視另外四位輔臣,問。

無人回答。

周延儒看向蔣德璟。

蔣德璟握著馮元飈的奏疏,已經看很久了,他知道,蔣德璟心中一定有想法,而這,正是他希望的。

蔣德璟抬起頭,臉色凝重的看向他,問道:「閣老,馮元飈說,現在危局,唯有請太子殿下奪情為帥,您以為如何?」

周延儒臉色平靜,沉穩道:「奪情之事,非我等所能決斷,只能聖裁。」

蔣德璟皺眉:「縱是聖裁,也需要有人提出啊?」

「馮元飈不已經提出了嗎?」周延儒道。

蔣德璟明白了,周延儒是打定主意,明哲保身,不參與太子奪情了。如果周延儒不參與,只靠馮元飈一個奏疏,怕是打動不了陛下……

「中葆可有其他良策?」周延儒的聲音再飄來。

蔣德璟抬起頭,綿里藏針地回道:「無有。如何解眼下的危局,還要請閣老示下。」

周延儒盯著他,以退為進:「中葆前些日子說,調三邊總督孫傳庭為湖廣總督,我以為可算是良策!」

蔣德璟心中不滿,前日你如果支持,不就過了嗎?何到現在?但現在想用孫傳庭也是來不及,因為商洛一帶戰事激烈,孫傳庭圍剿李自成正急,根本抽不出身來,這個情況,周延儒是很清楚的,為什麼卻在這個時候提用孫傳庭?

於是搖頭:「商洛戰事緊急,孫傳庭怕是脫不了身。」

「商洛戰事再緊,也緊不過湖廣。」周延儒道。

蔣德璟冷冷:「既然閣老心意已定。那就請聖裁吧。」

周延儒臉色一寒。

……

午門前。

禁軍守衛的眼皮子底下,一個素衣長衫的年輕文士,忽然出現在午門前的小廣場,將手中一面白布大旗伸展開來,大旗上用鮮血寫就了兩行大字:天子門生、京營參贊張家玉泣血上疏,太子奪情,移孝為忠,統領湖廣,兼濟天下!

原來正是張家玉。

張家玉是三榜進士,原本是可以進入翰林院,做翰林院庶吉士,也就有了給皇帝上疏的權力,但他偏偏投筆從戎,去京營做了參贊,如此一來。他就失去了直接向皇帝上疏的權力。為了表達自己的意見,今日他不惜在午門之前扯旗。

但午門是何等地方?

張家玉一出現,錦衣衛和午門守衛就注意到他了,當他把血旗展開之後,錦衣衛立刻一擁而上,要將他奪旗拿下。

「我乃天子門生,你們誰敢?」

張家玉怒喝。

中進士,就等於是天子門生。

但錦衣衛不管,還是將他拿下,張家玉拚命反抗,保護手中的血旗……

……

乾清宮。

崇禎帝劇烈咳嗽,一口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武昌失守,楚王身死,像是又一計重鎚,狠狠砸在他的心頭,令他有一種心肝俱裂,朝臣都不足用的憤怒,見陛下如此,王承恩急的滿頭大汗,一邊呼叫御醫,一邊為崇禎帝捶背,並哭道:「陛下,保重龍體啊,外臣做事不利,嚴厲處罰即可,為他們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啊~~~」

崇禎帝推開他的手,眼睛血紅,喘息的問:「去追秦方和馬紹瑜的人,出發了沒有?」

「已經出發了。」王承恩急忙回答。

崇禎帝這才放心,武昌失守,馬士英兵敗之時,他擢升馬士英加兵部尚書,總督湖廣軍務的聖旨應該還沒有到武昌,如今兵敗的情況下,還令馬士英為湖廣總督,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秦方和馬紹瑜雖然都不會這麼糊塗,聽到馬士英兵敗的消息,應該立刻就會按下聖旨,返程復命,但崇禎帝還是不放心,還是擔心出意外,於是令王承恩速速派人,去把秦方馬紹瑜,連同那一道丟人的聖旨,追回來。

「好,好……」

崇禎帝重新躺下,心頭一個聲音在哀鳴,難道只能用春哥兒了嗎?

御醫趕到,為他診脈。

好一陣的折騰,喝了一碗葯湯,崇禎帝終於感覺是好了一點。

腳步聲響,東廠提督王德化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稟報,但見到崇禎帝閉目眼神,好像已經休息了,於是悄然要退出。

但崇禎帝卻早已經看見了他,冷冷問:「出什麼事了?」

王德化改退為進,來到崇禎帝榻前:「稟陛下,京營參贊張家玉在午門前面鬧事……」

「張家玉?」崇禎帝似是有印象,他咳嗽地說道:「就是那個中了進士,不肯進翰林院,卻要去京營的張家玉?」

像張家玉這樣的人太少了,本朝獨有,因此崇禎帝記著他。

「是。」

「他鬧什麼?」

「張家玉在午門扯了血旗,說要諫請太子奪情……」

「恩?」崇禎帝眼睛立刻瞪了起來。

身後正在給他攪合葯湯的王承恩,身子好像也僵了一下,手指不動了。

崇禎帝長長喘息,臉上露出痛恨的表情:「好啊,連血旗都出來了?」

「張家玉膽大妄為,其後必有人指使,奴婢已經將他拿住了,如何處置,還請陛下示下!」王德化察言觀色,殺氣騰騰地說道。

王承恩驚的眼皮子直跳。他知道,但是陛下一點頭,王承恩一定能順著張家玉,揪出一大竄無辜的人來。

「血旗在哪?」崇禎帝不說處置,只問。

王德化轉向外面招手。

兩個小太監進入殿中,將張家玉的血旗展給崇禎帝看。

太子奪情,移孝為忠,統領湖廣,兼濟天下……

崇禎帝看完,立刻又劇烈咳嗽了起來,王承恩急忙扶著,又端來了湯藥,口中哭道:「狂繆之言,陛下不看也罷……王德化,還不快拿下去!?」

王德化急忙跪倒,兩個小太監也嚇的退出。

「你也下去吧!」

喘過這口氣,崇禎帝朝王德化揮手。

王德化退下。

崇禎帝再向王承恩抬手,咳嗽地說道:「把馮元飈那道奏疏……給朕拿過來。」

「陛下……」王承恩擔心他的身體。

「去拿!」崇禎帝提高聲調。

「是。」

王承恩不敢不從,從桌上撿出馮元飈的奏疏,呈到崇禎帝的面前。

崇禎帝展開了,再次看。

「孝禮雖重,但湖廣更是燃眉之急。為今之計,只有太子殿下奪情為帥,方有可能挽回湖廣的頹勢,繼而安定江北,殲滅獻賊,否則,湖廣難定,南直隸人心浮動,社稷危殆……」

看完,崇禎帝痛苦的閉上眼睛。

龍榻旁。

王承恩小心伺候,崇禎帝臉上的痛苦時時牽動他的心,他知道,崇禎帝又必須做一個痛苦的選擇了……

腳步聲響,一個小太監進到殿中,到王承恩耳邊小聲說了一句,然後就退出去了。

「又出什麼事了?」崇禎帝睜開疲憊的眼睛,聲音焦躁。

王承恩躬身,聲音透著凄涼:「兵部老尚書馮元飈……剛剛去了。」

崇禎帝愣了一下,隨即眼眶發紅,再拿起馮元飈的最後一疏,看起來就更覺得動容了。

「自古金革之事不避,舍孝盡忠。太子奪情,天下人必不以陛下無情,而是大仁。」

「太子之才,定可約束眾軍,平定湖廣。」

「此老臣為陛下最後一諫。」

崇禎帝慢慢放下馮元飈的奏疏,眼中忽然有淚,用一種悲涼無比的聲音說道:「傳旨,馮元飈公忠體國,鞠躬盡瘁,從內廷撥銀,從重撫恤。」

歷史上,馮元飈病故於弘光元年,也就是崇禎十七年的次年,但這一世他在兵部尚書的任上經歷了太多,特別是他最最看重的吳甡吳鹿友,死在湖廣,對他是沉重一擊,面對內外局勢,特別是湖廣亂局,他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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