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6章 太子之信

年輕將領默了一下,說道:「不是不讓你去看嗎?你怎麼又去了?」

他知道,妹妹又見到軍中士兵對臨近縣城的屠殺和擄掠了,但使攻破一處城池,他們獻營首先要虐殺的,就是守城的官員,不論使用亂刀或者是車馬,總之一句話,不能讓官員好死,官員死的越慘,他們就越高興。

繼而是那些幫助官軍守城的士紳鄉賢,從官員到士紳,不但他們自己要死,他們的家人也得被虐殺,家中的女子,更是要被凌|辱,並帶回軍中,繼續供他們玩樂,直到有一天他們膩了,再一刀了了結,而在被官軍包圍,沒有軍糧的情況下,這些被擄掠的女子,就將成為他們的軍糧……

官員士紳之後,就輪到普通的百姓了。

見人就殺,見人就搶,獻營士兵才不會因為你也是窮苦百姓,就對你高抬貴手,相反,他們對普通百姓更狠,不但奪去百姓財產,而且會殺人立威,在震懾百姓之後,就會裹挾驅趕他們,使他們變成流賊中的一員。敢有不從者,就一個字,殺。

往往幾百個流賊攻陷一座縣城,最後驅趕裹挾出的百姓連同他們自己,就變成了數千人,如滾雪球一般,幾千流賊,很短時間就可以變成數萬、數十萬。

那些被裹挾加入流賊的良善百姓,一開始都是不願意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卻不由他們不願意了,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他們不得不做一些他們不願意做的事情,遇上官軍,他們也要拼力戰鬥,因為在官軍的眼中,他們都已經是流賊,每當攻陷一座新的城池,這些新加入者,也會像流賊當初驅趕、擄掠他們一樣,去驅趕、擄掠新的無辜者。

被害者變成了加害者,良民變成流賊,新流賊變成老流賊,城市變成廢墟,土地被荒廢,百姓不得食,周而復始,星星之火,燎原不熄。

這也是張獻忠屢屢被官軍擊潰,但屢屢又能東山再起的原因。

除了擄掠百姓,將一座座抵抗激烈的縣城,變成血流成河的人間地獄,是獻營流竄作戰的另一個風格。

相比較李自成的「仁義」,有時候攻下一座城池,只殺官員,或者是只收府庫錢糧,不犯百姓。獻營,確實暴虐很多。

對這樣的做法,年輕將領心中是強烈反對的,但他卻無法改變。

因為這是義父張獻忠的意思,或者說,這是義父統御兵馬、震懾人心的一種手段。

在獻營中,張獻忠為王,張獻忠的話就是聖旨,沒有人能反對,也沒有人敢反對。

年輕將領唯一能做的,就是約束自己身邊的少量兵馬,盡量不要參與這種無意義的、只是張揚獸|性的屠殺。

「我忍不住。」女兵咬著紅唇,過去的時候,她一般都帶在哥哥的親兵營,對獻營的殘酷,雖然知道一些,但她認為,那都是必要之惡,是生存的不得已,加上哥哥刻意護著她,不讓她看到一些場景,因此,她一直都是懵懵懂懂,可自從開封之戰,京師之行,尤其是在京師,那可惡的朱家太子,令人給她念了一些獻營殘殺百姓、老少皆誅的惡行之後,她心裡不由得就產生了懷疑……難道,真的有那麼過分嗎?

從京師回來後,她的注意力,不再只是集中在戰場,當獻營攻陷城池之後,她不顧哥哥的反對,會親自到城中查看。

這一看,朱家太子所說的,竟然都是真的,在獻營刀下,每一個淪陷的城池,都變了地獄,那些該死的朝廷官員也就罷了,普通的百姓也都無人能避免,過一處,亂一處,燒一處,狼煙滾滾,幾百里之內,沒有一處安寧,婦孺不得免,只餵飽了那些食屍的鷹鷲。

眼前的場景,和建虜入塞幾乎差不多,都是雞犬不留,她去年有多麼痛恨建虜,今日就是多麼心涼……

年輕將領輕輕一嘆,在桌邊坐下,一臉歉意的為妹妹倒了熱茶,雙手小心推了過來,勸慰道:「喝口茶,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些,都是必須的嗎?」女兵忽然抬頭。

燭光照著她的臉,感覺她比在京師之時,消瘦了很多,原本明亮的眼神,好像也黯然許多。

年輕將領沉默了一下,點頭:「要取得錢糧,要生存,暫時只能這樣。」

女兵也默了一下,然後幽幽說道:「有件事,你聽說了嗎?」

「什麼?」

「建虜今年又入塞了……」

年輕將領肅然:「當然,我們能擊破左良玉,還多虧了建虜入塞呢,若不是建虜入塞,逼近北京,崇禎老兒也不會急急調走馬士英,給我們露出了空子。現在建虜退走,馬士英返回,朝廷必不會罷休,接下來我們還有惡戰。」

「你覺得建虜入塞……是好事?」女兵抬起頭,盯著年輕將領,去年薊州玉田的經歷,令她心境改變不少,不然她一定不會有現在的想法和悲戚。

「當然不是。」

年輕將領搖頭:「建虜乃遼東蠻夷,入我邊關,殺我百姓,論起來,比朱家朝廷還可惡,但建虜入塞,確實幫了我們不少的忙,不然我們獻營說不定早就被官軍剿滅了,這一點,不能不承認。」

女兵眼神黯然了一下:「這麼說,建虜和我們,是裡應外合了?」

不等年輕將領回答,她繼續說道:「聽說,遼東的漢人都被逼著削髮留了辮子,改了衣冠,成了建虜的奴才,還有人說,如果大明再內亂,建虜漁翁得利,入了關,佔了天下,漢人都得留辮子、改衣冠。到時就悔之晚矣!」

年輕將領微微驚訝:「這誰說的?怎麼可能?我漢人千千萬,建虜才多少人?入關占我天下,簡直是異想天開!也就是朱家朝廷無能,不然建虜豈能猖獗?」

心中覺得,「大明」「內亂」這兩個詞,好像不應該從妹妹口中吐出來。又感覺,自從去了一趟開封之後,妹妹好像變了很多。

女兵盯著他:「哥,如果一邊是官軍,一邊是建虜,你會打哪一個?」

年輕將領更驚訝:「小雲,你今日是怎麼了?怎麼總問一些奇離古怪的問題?」

「回答我!」女兵板著粉臉。

「好好好,我回答。」年輕將領對妹妹一向嬌寵,今日也不例外,他緩緩說道:「其實你不該問我先打誰,應該問官軍會先打誰?以我對官軍的了解,他們怕是不敢打建虜,而是會打我們……」

見妹妹仍舊板著粉臉,對自己的回答好像很不滿意,於是急忙補充道:「但如果官軍不打我,我也不會打他,我兩不相幫,等他們兩敗俱傷之後,再將他們全部殲滅。」

「只能打一個。」女兵重申自己的問題。

年輕將領笑:「如果只能打一個,那當然是要打建虜了。都說建虜厲害,滿萬不可敵,我李定國還真不信呢。」

答完之後,見妹妹久久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看,於是他笑道:「怎麼樣,我回答你還滿意嗎?」

女兵盯著他,不回答他問題,卻忽然反問道:「哥,你見過秋毫無犯,而且還給百姓療傷看病的官軍嗎?」

「沒。」李定國搖頭:「聽都沒聽說過,即便是當日盧象升,也發生過和民爭糧之事。」

「但我見過。」女兵咬咬唇。

「哦,在哪?」李定國好奇。

女兵不回答他的問題,低頭想了一下,再抬頭說道:「哥,有件事,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怎麼做?」

李定國覺得妹妹今晚太奇怪了,他好像能感覺道妹妹內心的痛苦,於是安慰地說道:「什麼事,說出來,哥幫你解決。」

「有人托我給你帶了一封信……」女兵聲音低沉下去。

「我的信?」李定國又驚訝了,他沒有什麼朋友,認識的兄弟,也都在營中,他們大部分都不識字,根本不需要給他寫信,所以他不明白,信從何來?

「是。」

女兵重重點頭:「寫信的人,是一個非常特別,特別到你永遠想不到,不敢相信的人,信中所寫,也都是非常誑悖詆毀之言……」

李定國何等聰明,他立刻就猜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官府的人?」

女兵咬了咬唇:「算是吧。」

李定國驚的站起,急步衝出帳篷,左右觀看,當剛看到帳篷外只有黎叔一人,所有親衛都被遠遠地支到十幾步之外,聽不到帳中動靜後,他才微微鬆口氣,沖黎叔一點頭,返回帳中,壓低聲音,沖著妹妹說道:「你怎麼能同官府的人往來,要是讓義父知道,那就大事不好了!」

雖然是張獻忠的義子,但李定國對張獻忠的暴虐,卻也是膽戰心驚,張獻忠真要怒了,不要說義子,就是親生兒子,他也會毫不猶豫的一刀殺掉。而在張獻忠最為憤怒的幾件事中,排名第一的就是和官府往來,在他看來,那是出賣他的前奏,他絕不能容許的。

女兵不理會哥哥的斥責,她彎下腰,從靴筒里抽出一個信封,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那個冷靜如冰,但眼眸卻如火的少年……她搖搖頭,努力的將其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然後非常鄭重的將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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