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4章 黃太吉之思

聽兒子這麼說,崇禎帝臉上的擔憂散去不少,沉思道:「但也不能大意,朕已經命令范志完提高警惕。」想一想又輕聲道:「今冬建虜如果入塞,有多爾袞的壓力,吳三桂還能率寧遠軍渡海攻擊嗎?如果不能,怕是要早做謀劃啊……」

朱慈烺沒有回答,他知道,父皇並不是在問他,而是在提醒他。

但他不會做其他的選擇。

渡海攻擊,非吳三桂和吳三桂的廣寧鐵騎不可,其他人,都擔不起這個重任,多爾袞的出現,雖然給寧遠前線造成了一些壓力,但除非建虜大軍不入塞,而是圍攻寧遠,否則朱慈烺一點都不覺得,只憑多爾袞的一旗,就能拿下寧遠。

所以他並不擔憂此事。

他真正擔憂的是,黃太吉好像已經開始在布局了……

瀋陽。

崇政殿。

黃太吉坐在御座上,正聽取范文程關於和明國談判的進展彙報。

范文程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我大清仁義,准許明國在松錦收斂明國士兵的屍骨,但明國卻毫無大國風範,在釋放我大清勇士的問題上,一直刁難,對於前多羅貝勒阿巴泰,更是緊咬不放……」

黃太吉靜靜聽著,腦子裡卻想起阿巴泰的那封信。

前些天,禮親王代善拿著阿巴泰的信,進宮見他,原本,代善對阿巴泰是很不滿的,認為滿達海初次出征,作為叔叔,也是老將的阿巴泰應該用心提點,而不是讓滿達海獨自率軍在前,以至於中了明軍的埋伏,不過看完阿巴泰的信後,代善的想法微有改變,於是進到宮中,將阿巴泰的信呈給黃太吉。

阿巴泰的這封信寫的太好了,沒有推卸責任,沒有說自己在明國的苦難,只說痛苦的自責和兄弟情義——很明顯,這是有高人指點的,雖然阿巴泰是用滿文寫的,但一定有明國的高人用漢文給他寫過範文,阿巴泰估計是照著抄來的。

「阿巴泰畢竟是太祖血脈,我們的兄弟,他被明國羞辱,我大清也臉上無光,如果可能,還是要將他換回來。」代善道。

黃太吉不說話,他覺得大貝勒有點老了,心腸軟了,阿巴泰豈是說換就能換回來的?明國獅子大開口,要換洪承疇和祖大壽,這樣的條件,大清豈能答應?如果用戰馬,不說明國會不會同意,只是戰馬數量就一定會是一個驚人的數目,在大清即將入塞的前夕,給明國戰馬,豈不是助長明軍的實力?

最重要的是,大清如果用戰馬贖人,那草原上的蒙古人會怎麼看?他們在去年入塞中,也有不少的子弟被明國俘虜,如果大清用戰馬換人,他們豈不是也要跟隨?那一來,大清威嚴何在?

所以,阿巴泰是絕對不能換的,一匹馬都不行。

如果要救阿巴泰,大約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用大清的鐵騎,破關入塞,逼得明國不得不放人。

但這種可能性極低,以大明「絕不低頭」的剛性,大清再次入關之時,怕就是阿巴泰被明國梟首之日。

也就是說,阿巴泰已經是不可能回來了,他的結局,已經是註定。

同樣,用戰馬換俘也是不可能的,現在的談判,不過就是迷惑明國,拖延談判的時間……

這兩點,代善已經想到了,所以才會有點傷感提出,希望能換回阿巴泰,留阿巴泰一命。

黃太吉不能答應,只能沉默。

代善沒有再多說,轉身離去。

現在聽著范文程的彙報,黃太吉又想起了代善離開時的背影,更想起了阿巴泰的那封信。

阿巴泰的信,顯然是被精心設計的,為的就是打動代善,同時顯現他黃太吉的鐵石心腸——今日是阿巴泰,明日或許就是濟爾哈朗和多爾袞兄弟,但凡他們落到明軍手中,黃太吉是絕對不會念及兄弟情義,而救他們一命的。

黃太吉並不在乎別人認為他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為君者,本就應該無情,對明人的雕蟲小技也毫不在意,不過阿巴泰的信,卻還是讓他警覺,意識到明人在小處都這麼精心設計,那麼在談判中的陷阱,恐怕也不會少。

又或者,明人會不會識破他製造和平假象、想要拖延時間的策略呢?

除了親到瀋陽的兩個明使,馬紹瑜和袁樞之外,明國中樞的決策者,才是計畫成敗的關健。

兵部,內閣,皇帝,這是黃太吉以前思索明國對策的三個單位,但現在卻多了一個,那就是明國太子。

明太子是最早提出用阿巴泰換取洪承疇和祖大壽的人,並先行釋放了祖澤潤,若非明太子的堅持,明國怕也不會派出使者到瀋陽來談判。

因此,明太子很有可能是此次談判的實際決策者。

從去年入塞之戰就可以知道,明太子雖然年輕,但卻有相當的城府和智謀,絕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明國京師可有消息傳回?」黃太吉忽然打斷范文程的彙報,問道。

指的當然是派往明國的姦細。

范文程一直躬著身子,這時就躬的更低了:「還沒有。」

黃太吉皺起眉頭:「都四五個月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是失敗了嗎?」

范文程不能回答。

黃太吉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這麼長時間沒有消息傳來,派出的人不是被明國抓獲,就是陷在麻煩之中,無法傳遞消息,而不管是哪一種,短時間之內,大清恐怕都得不到明國京師的準確情報。

黃太吉心中不滿,不過表上卻依然是和顏悅色:「再派人去,十一月之前,朕一定要知道更多的關於明國京師和明國太子的消息。」

「是。」范文程躬身。

「商人那邊,你辦的怎樣了?」黃太吉又問。

這一次,范文程點頭:「已經妥了,臣已經派人聯繫上了大同商人,只要張家口重開,就可以恢複過去的通路,糧米布匹,他們都會向大清提供。」

黃太吉面色凝重:「他們規模有多大,能否頂上晉商?」

范文程搖頭:「短時間之內很難,晉商被查抄之後,商人們都嚇破了膽,沒人再敢和我大清做生意,一些原本對邊貿的大商人,都改行轉向內銷,新晉的一些小商人,沒有本錢,難以做大買賣。」

「沒有本錢我大清可以給,」黃太吉道:「當初晉商不也是這樣嗎?只要他們能販來我大清需要的東西,什麼優厚條件我大清都可以答應他們。」

范文程點頭。

黃太吉盯著他,叮囑道:「商路的通暢,關係到我大清的國運,其重要程度,一點都不亞於諜報,絕不可懈怠。」

「臣明白。」范文程躬身。

黃天吉點點頭,嘆息道:「可惜晉商了……」從努爾哈赤到黃太吉,他們兩代都在商人身上花了很多心血,最後培養出了晉商這個怪胎,但想不到一夜之間,就被明廷清掃整頓,那滾滾而來的商隊和物資,已經成了昨日黃花,短期之內,再難以重現,大清境內的糧米布棉,怕是不會再像過去那般的充裕,想到由此可能引發的一些亂象,黃太吉就不能不憂心。

而想到清剿晉商也是明國太子動的手,他心中的憂慮就更多。

明國太子真的是皇家貴胄,天縱英明嗎?為什麼總是能打在大清的要害上,令大清頭疼呢?

見主子沒有什麼問的了,范文程準備跪安,黃太吉忽然想起了什麼,淡淡說道:「不必出宮,就在偏殿候著,朕想見見洪承疇,看他對眼下的時局有什麼看法,你也一起聽聽。」

「嗻。」范文程聽令。

宣洪承疇進宮的口諭,很快就傳了出去。

半個時辰之後,洪承疇邁步進入了崇政殿。

滿式的官服和官帽,留著辮子,進殿立刻打千跪拜,口呼皇上,自稱罪臣,若非是那一張面無表情,山羊鬍,眉短眼小的臉絲毫沒有改變,誰也不會認出,他竟然會是原大明薊遼總督,領兵部尚書,大學士銜的洪承疇!

洪承疇1593年生人,今年不過五十歲,論起來,正是一個文臣的當打之年,封疆大吏,入閣拜相,流芳百世,本是洪承疇應該的榮耀,但可惜的是,一個松錦之戰改變了他的命運,從統領九邊精銳,十幾萬大軍的總督,變成了階下囚,一番輾轉,生死掙扎之後,他終於還是堪不破生死關,咽不下一個「死」字,屈下了膝蓋,割去了發冠,變成了他原本最是痛恨的辮子之臣。

投降之初,洪承疇心中滿是凄涼,同時也伴隨著許多的羞恥和尷尬,被黃太吉封為參政之後,立刻告病不出,躲在黃太吉賜給他的宅子里,一隱就是一年,其間,除非是黃太吉召見,否則他一步也不出家門。

而面對黃太吉的召見,他也一直是小心謹慎,同時也保持身份,即便是降臣,他也始終端著「大學士」的架子,不屑和那些早先投降的遼東武將,或者是范文程這一類的無恥文人為伍。

進入崇禎十六年,隨著時間的流逝,加上黃太吉一次次的召見和厚賞,洪承疇心中的羞恥和尷尬,淡化了不少,雖然還是不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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