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0章 對談

朱慈烺對黃道周,既敬重又無奈,而且黃道周所說,並非全無道理,寧遠確實是一個危險之地,國之儲君,如無必要,確實不應該出現在寧遠前線,但如果不實地了解,朱慈烺又怎能確定在渡海攻擊中是否可以使用關寧軍?

所以,寧遠他是必須來的。只有親眼見到寧遠,見到寧遠城的守衛和寧遠兵馬,他才能放心。

現在面對黃道周的諫問,朱慈烺轉移話題,淡淡一笑:「先生趕路辛苦了,早點下去休息吧。」

「臣不累。臣為國家,為社稷進言,寧遠非久留之地,肯請殿下儘速回京……」說著,黃道周就跪下了。

朱慈烺親自上前,將黃道周攙扶而起,溫然道:「先生的苦心,本宮明白,但先生也有點多慮了,寧遠雖是前線,但方圓百里的動靜,都在我軍的掌握之中,但是有建虜兵馬出現,黎撫台和吳總鎮立刻就可以知道,所以本宮絕沒有被圍在寧遠的危險。」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殿下還是儘快離開寧遠為宜!」黃道周固執道。

「今日已經黃昏,最近的衛所也在四十里之外,暗夜裡行軍,豈非更危險?」朱慈烺道。

「這……」黃道周啞了一下,只能無奈說道:「那就明日清早。」轉對黎玉田:「黎撫台還不快去安排?」

黎玉田看一眼太子,見太子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躬身一禮,下去安排。

朱慈烺任由黃道周「發號施令」,等黎玉田離開了,他踱了幾步,緩緩道:「先生常說,身為國本,不可親身犯險,否則有社稷傾倒之危,然如果不能親身了解,又如何能知道前線兵事,並在大戰爆發之時,在朝堂上作出正確決斷呢?」

「交給朝臣!兵事,殿下不需要知。殿下專心學習民政治理即可。」黃道周斬釘截鐵的回答。

對黃道周的回答,朱慈烺不意外,淡淡道:「在學生看來,兵事民事其實是一體的,糧餉的募集,前線的輸送,民眾的支持,都是兵事成功必不可少的幾個要素,同樣的,沒有兵事的成功,邊牆狼煙不亂,流賊不滅,百姓不能安居樂業,民事也是無法順遂推行的。兵事民事相輔相成,拋開一項談另一項,其實都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殿下,天下之大,非一人所能獨治,殿下如果事事參與,民事兵事都要親為,那還要朝臣幹什麼?臣還是那句話,兵事應交給朝臣。兵部尚書馮元飈,侍郎吳甡和張鳳翔皆是知兵的上上之才,殿下若有疑問,詢問他們三人即可,各地督撫也有回報,殿下又何必親力親為、跑到寧遠來呢?」黃道周身為大儒,豈能被朱慈烺駁倒?

「如果他們三人意見不同,其他朝臣也難以統一意見,這個情況下,學生又該聽誰的呢?再者,現在不比安平時期,建虜虎視眈眈,蒙古狼狽為奸,我朝數線作戰,兵困民乏之際,這個兵事,學生還是必須知道一些的,以後遇上難解之局,自己也能有一個決斷。」

「殿下……」

黃道周又要說話,但朱慈烺卻已經不想和他辯論了,擺手道:「本宮累了,要去休息了,石齋先生也儘早休息吧,唐亮,給先生準備最好的房間。」說罷,快步離開,不給黃道周說話的機會。

黃道周只能躬身相送,等太子走了,他直身來,望著太子的背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落寞之意。從去年八月到京擔任詹事府少詹事以來,但是有機會,他都會想辦法的勸誡太子——在他,或者是一眾清流大家看來,太子對兵事涉入太深,長此以往,怕不是社稷之福,但開封之勝和擊退建虜的勝利堵了他們的嘴,包括黃道周本人也不得不承認,太子是一個天生的統帥,其練兵和用兵之能,不亞於文官名帥,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更擔憂,因為太子每到軍中,就會和底層將官共進飯食,同時極力排斥太監監軍和文官監軍的系統,隱隱然是在拔高武人的地位,而這,是和大明以文制武的立國之策是相違背的,黃道周數次諫言,但皇太子始終不聽。

今日也一樣,太子看似好像是屈服了,答應明日清早離開寧遠,但黃道周心中卻明白,太子答應離開,不過是因為事情已經辦完了,給他這個面子,順利離開而已,如果事情沒有辦完,就算他再是諫言,太子怕也不會提前離開的。

……

安排完太子返程的事務之後,又為黃道周安排好了住處,並謙恭作陪,聆聽了黃道周的一段教誨(埋怨)之後,遼東巡撫黎玉田回到巡撫衙衙的偏院——論官階,黎玉田是三品,黃道周只是五品,遠遠不如黎玉田,但在黃道周面前,黎玉田卻永遠都是小輩,官再大也沒用,不止是因為黃道周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更因為他是進士前輩。

原本黎玉田住在巡撫衙門在後院,但太子駕到,他就將後院打掃乾淨,給太子當做臨時住所,自己則帶著家人搬到了偏院。

「太子怎樣?」

「聽說石齋先生也到寧遠了,是要勸太子殿下回去嗎?」

「啊,一個太子殿下,一個石齋先生,都是妾身想要見到的人啊。」

一進門,在家窩了一天的黎夫人就問。

黃道周號石齋,所以稱石齋先生,因為和劉宗周並稱雙周,名氣極大,即便是邊城婦人,也知道他的名字。

太子就更不用說了,不止是京師的傳奇,更已經成了全天下的傳奇,作為一個三品官夫人,黎夫人對少年太子的名氣早有聽聞,今日太子駕到,她著實想要見一下,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大明禮制森嚴,婦人是不可能拋頭露面,見到太子的,又聽聞石齋先生也到寧遠了,心中更是興奮,因此黎玉田一歸家,她就耐不住好奇,脫口而問。

黎玉田不著急回答,在椅子里坐下,喝了一口茶,捋著鬍鬚,深思道:「喜怒不形於色,胸有韜略,少年老成,明察秋毫,未來怕是高祖和成祖一樣的人物。」

黎夫人絞著手裡的絲帕:「真……這麼厲害?」

黎玉田點頭:「不然何以能解圍開封,擊退建虜,並攪動朝政?石齋先生追到寧遠苦諫,怕也是沒有什麼用處。我瞧啊,太子對武人重視的很,對我們文臣,卻好像有些生疏,不說太子了,我這個遼東巡撫都很少在軍中和將官們一起進食,太子卻能這麼做,由此可知,太子對武人是真的親近。」

「武人要上戰場賣命,太子對他們親近一些也沒有不好。」黎夫人道。

「婦道人家,知道什麼?」黎玉田不悅:「以文制武那是我朝祖制,如果目不識丁的武人得了寵,都能爬到文臣頭上,那我這個巡撫還做的有什麼意義?」

黎夫人不敢吱聲了。

黎玉田端起茶碗,沉思道:「我覺得,關於遼東戰事,太子心中怕是已經有謀划了,此次到寧遠,不過是來確定一下罷了……」

「又要打仗了?」黎夫人害怕。

黎玉田不回答,只輕輕啜了一口茶。

「明察秋毫……」黎夫人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花容微微一變:「那太子豈不是知道了你……呀,那不是要糟了嗎?」

原來,身為遼東巡撫,黎玉田平常收受各個將官的孝敬,也是平常事。

黎玉田卻不慌,放下茶碗,淡淡道:「我糟什麼?要糟也是范志完先糟,我收的這點銀子,比他十分之一都不如呢。我擔心的是,太子對錦州有所企圖,太子年輕有為,夾著開封和擊退建虜之勝,秘密巡視我寧遠,檢閱兵馬,賞賜勇士,還和將官們一起共進午膳,明顯就是收攏軍心,為大戰做準備的前奏。但松錦之戰後,我遼東鎮受損嚴重,上下疲憊,自保尚且不足,哪還有出擊的能力?不要說錦州,就是前進松山也困難啊。」

黎夫人說道:「你瞎擔心什麼?太子能擊退建虜入塞,說不定也能收復錦州呢?」

「幼稚。」

黎玉田搖頭,憂心忡忡地說道:「錦州豈是入塞可以比的?建虜入塞雖然失敗了,但主力未損,太子擊敗的不過是建虜的偏師,如果錦州戰事再起,建虜必然是傾巢出動,到時硬碰硬,我大明絕對占不到便宜。」

黎夫人想一下,眨眨眼說道:「既然你說太子胸有韜略,你擔心的,太子又豈會想不到?妾覺得啊,太子未必就是要打錦州,說不得太子是相中其他地方了呢。」

黎玉田不說話,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夜晚,朱慈烺單獨召見吳三桂,禮節過罷,直接切入主題:「長伯,我大明在遼東戰事不利,數戰數敗,你以為究竟是為何?」

吳三桂眼神中有驚異,他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問他一個這麼直接且難以回答的問題,軍無糧餉,兵無戰力,這是他立刻能想到的答案,但卻不敢直接向太子闡明,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殿下,建虜多騎,我軍多步,遼東地勢平坦,極適合騎兵馳騁,卻不利步兵防守,且距離遙遠,給養困難,加上建虜狡詐,我軍才會數次兵敗……」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信息十足地說道:「不過我大明疆域遼闊,人口千百萬,兵多將廣,區區建虜,不過是芥癬之疾,遲早會被我大明剿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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