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5章 周延儒的心思

趙敬之微笑站起,對每一個願意借糧的糧商都作揖感謝,而京惠糧行的二掌柜奮筆疾書,將各個糧商願借的數目記了下來——多得有兩千石,最少的也有一千石,加起來一共有四萬石。如果再加上通茂糧行的一萬石,等於一共籌集到了五萬石的平價糧。

但依然不夠,照現在的賣糧速度,這些糧食只夠堅持四十天,而照軍情司的估計,京師各大糧商囤積的糧食,最少在是十萬石以上,現在只借到五萬石,也就是說,各大糧商還存大約五萬石糧食,這其中,蔡其昌是大戶,只他一個通茂商行,怕就還有三到四萬石。

這一點,不但趙敬之,就是周堪庚也是有所了解的,因此他對蔡其昌相當不滿。

「噔噔噔噔……」

就在京惠糧行的二掌柜統計總數之時,腳步聲急促,一個人忽然急匆匆地跑上樓來,將樓梯踩的噔噔作響,一看原來是蔡其昌家的管家。剛才鄭宏儀匆匆離開,他也跟著下樓去查看情況,走時蠻鎮定的,現在卻是滿頭大汗,一臉驚慌,匆匆來到蔡其昌身邊,附耳對蔡其昌說了一句什麼,蔡其昌聽罷臉色大變,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簌簌而下——他的親家,鄭宏儀剛剛在樓下被刑部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帶走了,罪名是逃稅,而鄭宏儀逃稅中的商品中,有一小部分是屬於通茂商行的,也就是說,如果鄭宏儀到了衙門之後全盤托出,他通茂商行怕也是難逃責罰。

而真正令蔡其昌驚心的是另一個消息。

那就是太子殿下正在調查他的錢莊。

大明錢莊的前身大部分都是金銀首飾店,商人在打造金銀首飾的時候,發現黃金、白銀、銅錢之間的兌換有利可圖,精明的徽商便開始轉型,慢慢發展成了專門兌換黃金、白銀和銅錢的店鋪,同時也對外開收銀票,漸漸就成了錢莊。

比起糧商,錢莊才是蔡其昌賺錢的大頭。

而錢莊的不法,更勝過偷逃厘金稅,他朝中的靠山或許可以為他偷逃厘金稅提供掩護,但錢莊的不法一旦被掀出來,朝廷震怒,就是首輔周延儒怕也是保不住他,不但他,整個徽商的錢莊都會跟著一起倒霉。

消息是吳昌時的管家,通過一個特殊渠道,悄悄傳回來的,也算是沒有白收他的那份厚禮。吳昌時的管家還說,交出糧食是現在唯一的救命之策,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通茂商號!

「民不和官斗……」到此時,蔡其昌再無任何僥倖。他知道,糧食他是不能存了,糧行和性命之間,他只能選擇一個。

想到此,蔡其昌在心中長嘆一聲,然後重新站起來,先向周堪庚行禮,然後再向趙敬之拱手,尷尬地說道:「京師無糧的百姓怕是十幾萬,五萬石的糧米雖然可以解燃眉之急,但卻不足以保證百姓們長期的生計,老朽不才,願將通茂糧倉中的四萬石存糧全部拿出,平價出售……」

……

同一時間,首輔周延儒的府邸。

煙氣繚繞,沁人心扉的馨香中,周延儒穿著一身寬鬆的大袍,正坐在花廳的太師椅里,悠閑的品茶。

燭光照著他的臉,清楚看到他滿面紅光,皮膚跟二十歲的小夥子差不多,依然是緊緻而光滑——雖然大明內憂外患,災禍瘟疫不斷,民不聊生,但絲毫也不妨礙他這個首輔大人的養尊處優的生活。從吃穿到住行,使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奢侈品,上好的人蔘,西湖第一等的獅峰龍井,他府中就從來也沒有斷過。

也唯有如此,周延儒才能感覺到自己作為大明首輔的威嚴和尊榮,也才能對得起自己一天到晚的忙碌。

一般來說,周延儒晚上是不見客的,但今晚他面前卻站著一個人,乃是吏部文選司郎中,也是他絕對的心腹吳昌時。

吳昌時四十多歲,三縷長髯,長相頗為儒雅,不了解他的人第一眼會把他當成是一個謙謙君子,但其實吳昌時卻是一個貪得無厭,見錢眼開的膽大之徒,只要給夠銀子,他什麼事情都敢幹,吏部文選司管的就是官員的升遷,由此就可知道吳昌時權力的巨大——當然了,他收受的賄賂,最少有一半都送給了眼前的首輔大人,也因此,他才能始終得周延儒的信任。

周延儒掀開茶碗,輕輕地吹了一口。

碧綠的芽尖慢慢浮上了蓋碗水面,都豎著浮在那裡。

「好茶!」周延儒贊道。

吳昌時恭恭敬敬地笑道:「這是最好的獅峰龍井,趕在夜裡露芽的時候採的,到過年這個時節,全天下怕也沒有幾兩了。」

如果是平常,周延儒一定會微笑讚賞,對吳昌時的「孝敬」表示欣慰,但今日他卻沒有心情,目光望向吳昌時,正容道:「交代你的事情怎麼樣了?」

「下官已經派管家去通知了。蔡其昌也是人精,想必一點就透。」吳昌時道。

周延儒皺眉:「不會出什麼紕漏吧。」

「絕不會,就算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在場,也抓不到什麼把柄。」吳昌時說的信心十足。

周延儒微微點頭,但眼睛裡的憂慮卻是藏不住,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原本香甜的好茶,此時卻好像是透出了苦澀。

「閣老……下官還是有點不明白。」吳昌時察言觀色,看出了周延儒的憂慮,而花廳只有他們兩人,因此他說話也就沒有顧忌。

「不明白什麼?」周延儒問。

「我們……為什麼要插手此事?徽商雖然有一些不法,但每年為朝廷交納的賦稅,可是一點都不少。這一下斗挎了徽商,朝廷可是要少不少的賦稅。」吳昌時道。

他明著說的是朝廷的賦稅,但其實卻是說的是徽商對他的孝敬。

「糊塗!」

周延儒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皺眉道:「我是首輔,擔著天大的擔子,京師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果不干預,任由太子將事情搞大,你覺得到了最後,我這個首輔是有功呢還是有過?」

吳昌時低頭:「但下官擔心,咱們插手……等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若是引起太子殿下的懷疑,就得不償失了。」

周延儒嘆一口,眼中有憂慮:「你以為咱們不插手,太子就不懷疑咱們和徽商的關係了?咱們這個太子聰慧果決,行事作風有太祖成祖之風,這一次到通州巡視厘金局,明顯就是有預謀,沖著徽商去的。如果我猜的不錯,太子對徽商囤積糧食的行為,早有不滿,暗地裡的調查早就開始了,到今日,那些徽商的身家早就被他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而徽商和朝中官員的連接,太子應該也知道了不少……」

吳昌時臉色一變,驚道:「閣老。你是說太子已經知道我……」

周延儒臉色難看,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茶,緩緩道:「所以我們必須放手,如果再保著徽商不放,到時候倒霉的就不止是徽商了……」

原來,今日下午,太子從通州回來之後,直奔皇宮,而後周延儒李邦華刑部張忻戶部傅永淳也都被崇禎帝召到了乾清宮。對於通州厘金局的弊端,崇禎帝一陣怒火,內閣和戶部也照太子的意思,初步制定出了一套獎勵查緝人員的新制度,只等年後就可以發下去,然後照章執行。

而就在議事結束,眾臣一起離開乾清宮之時,太子卻忽然對刑部尚書張忻說道,京師米價高漲,但有些糧商卻囤積居奇,朝廷不能坐視,應該拿出一個整治奸商的條例來。張忻聽了連連點頭,只當一般的事情,並沒有太重視,但作為首輔的周延儒聽了卻是心驚肉跳,他清楚意識到,太子這番話,並非是對張忻,而是對他周延儒所說。

京師米價雖然是地方官,而不是他這個首輔應該直接干預的,但並不表示,京師米價出了問題,他這個首輔不用擔責,太子不和他說,也沒有在御前直言,而是等到走出乾清宮,用一種私聊的口氣和主管刑罰的刑部說話,明顯就是有敲山震虎之意。

如果他聽不出太子話里的意思,不做配合,那麼下一次太子就不會私下,而是會在御前公開批判了。

到那時,他這個首輔必然難堪。

太子是君,他是臣,雖然崇禎帝尚在盛年,太子繼位恐怕還是十幾二十年之後,可惹皇太子厭惡,對周延儒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太子也許暫時治不了他,但等到繼位之後,治他的子孫,甚至將他的棺材翻出來鞭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也因此,周延儒立刻就做了決定,從今以後,徹底斷絕,再不和京師的糧商打交道。

而令吳昌時給蔡其昌傳話,令其乖乖地交出所有糧食,就是事情的第一步。

至於太子知曉他和商人們的關係,周延儒其實並不是太擔心,他是首輔,是管理萬民的第一官吏,和士紳百姓包括商人打交道,是他的基本工作,商人孝敬一點禮物給他這個首輔,是行之有年的慣例,他周延儒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就算是捅到崇禎帝面前,也不會是什麼大罪。

真正讓周延儒擔心的是,太子通過調查他和徽商的關係,掌握到了他更多的機密……

想到此,周延儒忍不住有點心慌。

……

富川樓的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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