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7章 處置逮賦

刑部尚書張忻應聲而出,站到殿中,攤開早就準備好的一張長紙卷,將御史言官和各地官府回報匯總,簡略的念了一遍。

花天酒地、在青樓一擲千金的逮賦者不但有,而且有三四位。家徒四壁,付不出逮賦的也有,所以馬嘉植和戴明說都沒有說假話。

御座上,崇禎帝臉色陰沉,對那些積欠朝廷稅賦,卻依然花天酒地的逮賦者,他心中的憤怒超過殿中的任何一個人。天知道他在宮中過的怎樣生活?袖口補了又補,御膳也是難減就減,只為省下一點可憐的銀子,但江南逮賦者卻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比他這個皇帝還奢侈。江南的稅官都是幹什麼吃的?各個官員都瞎了,聾了嗎?

雖然張忻彙報的這些情況,他早就知道,但今日聽到,心中還是忍不住湧起怒氣。

張忻繼續彙報。

對一些確實無銀,且欠賦時間五年以上的困難戶,由在地官員和御史們共同核准,進行了減免,到現在為止,刑部尚沒有發現其間有以權謀私,徇私包庇的情況,各地也沒有接到相應的訴狀。

而對於有財不付,逮賦摺合糧價超過一百兩銀子的頑固分子,各地官府和御史的處置不一,像馬嘉植就是直接查封財產,限期交納,不懼任何壓力和說服,寧波知府徐懋曙全力配合,正是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寧波府才一舉收回了八成的逮賦。

寧波知府徐懋曙,或是一個可用的人才……朱慈烺記住了這個名字。

御座上,崇禎帝也在微微點頭。

和馬嘉植不同,大部分言官御史都顧忌逮賦者的後台,一味軟處理,並不敢採取強硬手段,加上在地官府不是太配合,所以效果十分不好,逮賦者只是願意繳納少部分的逮賦,再多了就開始哭窮。

直到了十月份,為了仕途也為了尊嚴,一些御史言官不得不採取激烈手段,也開始查封財產,這其中就有兵科都給事中張縉彥,只不過南直隸的水深超過他的想像,他逮賦沒有追到多少,卻把自己送進了醫館。

除了張縉彥,還有其他御史遭到了攻擊,張忻一一說明,並要求各地嚴查嚴懲。

而江南士紳沒有束手待斃,他們對御史言官查封財產之事,非常不滿,認為御史們查封財產是「妄刑」的彈劾奏疏雪片般的飛入京師。

張忻今日要說的就是此事。他認為,御史言官銜「聖命」出京追賦,查封財產,於法有據,不是妄刑。

張忻說完就退了回去。

朝堂靜下來。

雖然崇禎帝一句話沒有說,臉色也平靜,但眾臣卻能感覺到他的衝天怒氣。不過崇禎帝終究是忍住了,環視群臣,淡淡道:「馬嘉植不徇個人私情,不懼流言,忠體為國,收回八成逮賦,朕心甚慰,著賞銀五十兩,擢為都給事中。」

「謝陛下。」

馬嘉植沒有驚喜,反倒是有些惶恐,跪下來,對著崇禎帝深深叩拜。

等馬嘉植退下,周延儒輕輕咳嗽了一聲,再次出列,向御座上的崇禎帝拱手行禮:「陛下,臣以為,馬嘉植該獎,那些怠忽職守,只收到兩三成的御史給事中也應該予以重罰。」

崇禎帝不說話。

言官們相互一望,目光里都是不滿。

周延儒只當沒看見,轉頭看向吏部尚書:「吏部什麼意見,說說吧。」

吏部尚書,白髮蒼蒼的鄭三俊站了出來,捧著笏板向崇禎帝稟報懲處的方案。出京的御史言官,追逮不到五成者,罰俸三月,不到三月者,罰俸半年。追到五成以上者,賞銀二十兩,七成以上者,賞銀四十兩。

聽到懲罰並不重,言官都又默默了——所有人都知道,鄭三俊雖然不是周延儒的黨羽,但卻是周延儒的同盟,鄭三俊這麼說,應該事先經過了周延儒的同意,既然周延儒並沒有打算重罰,他們也就沒有什麼好怨恨的。

朱慈烺聽的眉頭一皺,這明明就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嘛,出京一年,毫無成績,只罰這麼一點俸祿,怕是不夠他們收受賄賂的零頭。

目光看向御座上的崇禎帝,發現父皇面無表情,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周延儒的縱放之意。

「都察院怎麼看?」周延儒又看向左都御史李邦華。

就官員的懲罰,吏部獨自做不了主的,還需要都察院的參與。

左都御史李邦華出列。

相比於吏部,都察院的處罰就嚴厲多了,不但要追查御史言官們是否和地方勾結,縱放逮賦者,而且明定追逮不夠三成者,應該在京察時定為丙等——聽到此,那些不合格的御史言官都是臉色大變。大明考核官員,外官三年一考,謂之「大計」,京官每六年一次,謂之「京察」,一旦被定為第三級的丙等不合格,就要被革職。

而一旦在京察中被革職,官員尤其是六七品的御史言官,幾乎很難再有出仕的機會,等於是再也不能當官了,所以這個處罰不可謂不嚴厲。

不過京察的權力主要在吏部,都察院並不能決定,即便如此,也讓那些沒有合格的御史言官們聽得心驚肉跳。

李邦華說完,退了回去。

朱慈烺淡淡看著李邦華,心說御史屬於都察院,李邦華身為左都御史,乃是言官之首,但他卻不袒護屬下,如此風骨,令他敬仰,殿中群臣可以託付重任的,也就只有李邦華了。

朝臣都看向周延儒。

現在,戶部吏部,都察院都說了自家的意見,該內閣做總結了。

周延儒清清嗓子,向崇禎帝深深一鞠,開始說內閣的意思。

比起吏部和都察院,內閣的處置比較適中,除了斥責和罰俸之外,所有不夠五成的御史言官,明年要繼續出京,仍往原地區追逮賦,追不到八成,不得回京;而五成之上的則是要抽籤交換地區,任務也是八成。總之一句話,明年御史言官大部分還是要出京,而且最少又是一年。

言官微微騷動。

朱慈烺心中卻是明白,作為首輔的周延儒其實也不希望言官在朝中礙手礙腳,原因也簡單,在大明朝,能令首輔低頭的,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言官了,連張居正那樣的牛人,在被言官彈劾之後,也不得不暫停職務,向皇帝上疏請罪,至於那些被言官彈劾,立刻就上疏辭職的首輔,更是數不勝數。

就制衡相權來說,言官是必不可少的存在,但就現在亟需平穩的亂局來說,言官就顯得有點礙事了,如果是一個中規中矩的儲君,朱慈烺絕不會希望首輔將御史言官們遣出京師,那樣一來,相權有不受監督的危險,不過朱慈烺本身就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儲君,如果言官們留在京師,第一個要監督的恐怕不是首輔,而是他這個儲君。

也因此,雖然明白周延儒的機心,但朱慈烺並不點破。

「准。」御座上的崇禎帝道。

朱慈烺心中一動,登時明白,對言官的處置,周延儒和父皇肯定已經是商量過了,所以父皇才會毫不猶豫的准許。

朱慈烺和周延儒都不希望言官礙事,崇禎帝好像也有這種意思。明朝的首輔和唐宋的相,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因此崇禎帝並不擔心周延儒的相權不受控制,別的不說,只要崇禎帝願意,一個口諭就可以令錦衣衛拿下周延儒,而周延儒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

最重要的是,言官們出京一年,只收到三五成的逮賦,這實在是讓崇禎帝憤怒,他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如果令言官們舒舒服服,來年繼續留在京師,那以後再令官員出京,官員們還會盡心嗎?

所以不能放過。

「是。」

言官們雖有很多不滿,但卻也不敢說什麼,一來崇禎帝已經准了,二來比起都察院直接定為丙等的處罰,內閣令他們再去追賦,等於是又給了他們一次機會。出京雖然苦,但卻比直接免職要好太多了。

處置了出京的言官,接下來的議題是所有人都關注的重點,那就是關於逮賦者的處置。

照年初皇太子的諫言,內閣的命令,所有在年底之前沒有清償欠稅的逮賦者,從明年起,就要按照十分之一的利息,收取滯納金了。而如果是故意欠賦者,其本人和家族三代之內,都不得再參與科舉,直系親屬有現職為官者,要立刻免職。

這一次催收逮賦,只收到了歷年的五成,也就是說,有相當多的逮賦者不懼朝廷的命令,沒有清償逮賦,而他們的直系親屬為朝廷官員的為數不少,現在,朝廷是不是要按照年初的命令,將他們全部免職呢?

在朱慈烺看來,這個問題根本無需朝議,既然朝廷已經有命令,並且三令五申,結果出來之後,照著執行就可以了。

但內閣和朝臣卻大為緊張,因為如果照年初的執行,全國將有一百多個官員被免職(原本更多,但朝廷命令下發之後,害怕丟官的官員都悄悄地將逮賦補上了),但如果再不準科舉,影響到的士子卻將近有十萬,江南各地必然掀起動蕩,內閣和朝臣,又百分之七十都是江南人士,每每收到親朋好友的書信,每一個人都是臉色鐵青,也因此,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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