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3章 東宮用意

牆子嶺之戰後,蕭漢俊沒有隨太子到薊州,而是坐鎮京師,總覽從宣大和密雲一代的諜報。

就在牆子嶺大戰的同時,宣府張家口也發生了一場騷亂,卻是張家口的那些不法商人,在得知蒙古大兵壓境,即將兵犯宣府之時,竟然悅圖不軌,想要在張家口製造一場騷亂,以逼迫朝廷重開張家口邊貿,當然了,其中很大一個關鍵就是潛伏在張家口的蒙古姦細在煽風點火。

蕭漢俊率先得到情報,立刻告知宣府總兵周遇吉和張家口副將馬進忠。

後來知道,周遇吉和馬進忠其實也聽到了一些風聲,但卻遠沒有蕭漢俊知道的詳細,於是兩人迅速展開行動,將一場醞釀之中的騷亂消滅於無形。雖然有一些蒙古姦細負隅頑抗,但最後都被消滅。

此戰之後,張家口的商人徹底老實。

沒有了內應,加上周遇吉和馬進忠嚴密死守,哈刺慎和察哈爾兩部的蒙古兵雖然在張家口關外游弋,但卻始終不敢破關。不過卻也不肯撤兵,顯然,他們是在建虜入塞的消息,一旦建虜入塞,擊破了大明主力,京畿吃緊,駐守宣大的明軍必然馳援京畿,到那時,他們就可以入塞搶掠了。

不過,他們肯定是沒有那樣的機會了,等建虜入塞的兵馬退走,他們自然就會灰溜溜地退兵。

除了境內的姦細,蕭漢俊需要注意的另一個重點就是朝局動向。

太子用阿巴泰換取洪承疇和祖大壽是大事,在朝中激起萬千波浪。即使在太子大勝的情況下,對太子的不滿和攻訐,也依然形成了一股風潮。

也因此,蕭漢俊才會親自來到薊州,當面向太子彙報情況的嚴重。

對蕭漢俊所說,太子並不意外,對京師「風暴」也不是太在意。太子的淡定,既出乎蕭漢俊的意料,但卻也在蕭漢俊的意料中。

現在,完成了今日的任務,蕭漢俊取馬扎坐下來,一邊用鐵夾撥木炭,一邊想著心事。

牆子嶺大捷的消息傳來。初始,他比任何人都興奮,他本就是一個狂放不羈的人,激動之下,不但是哈哈大笑,更是摘下腰間的酒壺,一邊狂舞,一邊連續的往口中猛灌,但忽然的,他好像是想到了什麼,狂舞的動作一下就僵硬了,慢慢放下酒壺,目光看向遠方,雙眼不再激動,反而透出了深深地憂慮。

這種憂慮,直到現在都沒有散去。

當然了,面對太子和其他人時,他始終是面帶微笑,瀟洒從容,只有一人獨處之時,他眼睛裡才會透出這種憂慮……

京師。

東緝事廠。

後面小屋裡,昏暗的燭光下,兩個年輕的小太監正相對而坐。

一人是承乾宮主管太監沈霑,另一人自然就是東廠提督王德化的心腹李晃了。王德化雖然被免了東廠提督的職務,但陛下並沒有任命新的東廠提督太監,只由王承恩暫時擔著,明眼人都知道,王德化並沒有失寵,只不過是一時進言失誤,被陛下盛怒責罰罷了,但等過了這段日子,東廠提督的帽子,終究還是要正兒八經的再戴回王公公的腦袋上。

「東宮也是昏了,打退建虜,生擒阿巴泰,聲威正隆之時,卻忽然要用阿巴泰去換那洪承疇和祖大壽,」沈霑的聲音帶著幸災樂禍:「結果滿朝嘩然,我猜東宮現在說不得已經後悔了吧?」

李晃默了半晌,淡淡道:「不然,東宮做事從來都是深思熟慮,既然做了,就一定想到了今日的結果。」

沈霑不服:「我實在想不出,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對他沒什麼好處,只有壞處,但對大明卻有莫大的好處。」李晃道。

「哦?」沈霑不解。

「洪承疇和祖大壽雖然已經是叛臣,但卻是兩個掌握我大明機密的叛臣,尤其是洪承疇,從陝西巡撫總督一路到薊遼總督,幾乎是執掌了我大明一半的兵力,我大明九邊虛實,各處將官的強弱,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眼下他剛剛降虜,心志未必堅定,或許還會有所保留,一旦過個一年半載,等他心志堅定了,他腹中的情報就都將為建虜所有。更不用說他的才智,如果建虜用他做副帥,就好比阿巴泰,如果此次阿巴泰的副手是洪承疇,你覺得,東宮用關寧鐵騎假裝昌平兵,在潮白河伏擊圍殲的計畫,還能成功嗎?」李晃道。

沈霑沉吟了一下:「估計是不能了。」

李晃點頭:「這也是東宮迫不及待,不惜惹怒朝中的清流,甚至擔負預權涉政的罪名,也要迅速將祖澤潤放回的原因,只要洪承疇能聽到風聲,心中稍微有那麼一丁點的觸動,東宮的意圖就達到了。」李晃道。

頓一頓,繼續道:「祖大壽看起來或許沒有洪承疇重要,但祖家是遼西將門,遼西邊軍將領多出自他祖家,別的不說,只說他的好外甥吳三桂,現在可是統領著,最後的,為數不多的關寧鐵騎,又兼著寧遠團練總兵的職務,如果祖大壽隔三岔五的給吳三桂寫勸降信,就算吳三桂本人不受影響,他手下的那個遼西將領未必就不受影響。」

「最後,洪承疇和祖大壽兩人有極強的象徵意思,如果真能把他們兩人換回去,等同是向天下宣誓:凡我大明臣子,即便你已經投降了敵虜,我大明都有辦法將你捉拿回來,以律論罪!這不但是壯了我大明的國威,也震懾那些未來可能投降的將領。而如果朝廷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給洪承疇和祖大壽兩人輕罪,那麼對那些已經投降的遼東邊將,就又有了某種暗示……」

沈霑有所明白,皺眉道:「虜酋狡猾,怕是不會輕易讓東宮的謀劃實現吧?」

李晃淡淡道:「高手下棋,我等哪能知曉?不過祖澤潤一放,對遼東舊將的影響已經形成,東宮的謀劃就算不能全部成功,成功一二卻是不成問題的。」

沈霑想一想:「這些道理,朝臣們不明白嗎?」

「那些做實務的自然明白,比如今日剛剛到京,風塵未洗,就立刻上疏,贊同換俘的兵部尚書馮元飆。左都御史李邦華做過兵部侍郎,知曉兵事,對東宮的苦心,應該也是明白的,不過他是言官之首,掌彈劾糾正,因此不宜站出來贊同東宮,最後就是內閣首輔周延儒周閣老了,我猜,以周閣老的聰睿,他對東宮的用意,應該是很清楚的,不過他絕不會站出來贊同東宮。」

「一來他是首輔,一言一行都代表內閣,在群臣洶洶,陛下態度不明的情況下,不宜過早表態,第二,周延儒有私心,他最在意的並不是什麼遼東局勢,而是他首輔的位置,一旦他對換俘之策稍有認同,原本攻訐東宮的奏疏和言論,立刻就會轉向他,他首輔的位置,說不得就難保。他可沒有馮元飆那樣的決絕,這廂還沒有上任呢,就已經做好了丟官的準備,敢同清流們對著干。因此,他能保持中立就不錯了,對東宮之策,絕不敢露出絲毫贊同之色。」

「至於那些清流和自認道德君子的文人,他們最在意的是沒有陛下和內閣的同意,東宮就私放了祖澤潤,說小了是妄為,說大了就是預權涉政。至於東宮平略遼東的大計,和為大明長遠的苦心,他們才不在意呢。」

「歷來,最清閑的莫過於袖手旁觀,什麼也不做,真正做實事的,都是要得罪人,要惹道德君子厭煩的,一旦有所失誤,更是要被千夫所指,甚至是遺臭萬年。今日就是如此,連東宮都不能倖免,何況他人?」

李晃聲音很平淡,但卻很悠遠。

沈霑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隱隱聽出了李晃對東宮的惋惜和不平。多年的兄弟,他深深了解李晃,雖然並不懷疑李晃對貴妃娘娘的忠心,但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於是輕輕咳嗽一聲,算是提醒李晃,然後道:「這些道理,難道東宮不明白嗎?」

李晃卻並沒有受影響,淡淡道:「東宮當然明白,不過東宮所想的和所謀劃的,和我們並不一樣,在他看來,一百分和九十分沒有區別,清流們妨礙不了他儲君的位置,他寧願擔一些惡名,但卻要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沈霑又皺了一下眉頭:「東宮任性妄為,聲望大降,對我們倒是好事,不然東宮如日中天,中宮無可動搖,五皇子當年被害死的真相,又何日才能大白於天下?」

這一點,李晃是贊同的,他微微點頭,問:「陳妃那邊怎樣了?」

「陛下對陳妃雖然喜愛,但遠沒有到能影響陛下心意的程度,貴妃娘娘說,還要再等等……」沈霑嘆。

李晃不再問,順手端起茶盞,沈霑知他意思,起身從後窗離開,窗欞抬起時,夜風撲入,將桌上的蠟燭吹的搖曳不停,等燭光停下來時,李晃也已經不在桌邊了……

同一時間,太子朱慈烺正召集營中的三大幕僚,李紀澤,江啟臣;劉子政,連同張家玉,一起討論應對黃道周的「勸誡書」之策。

其實一開始,李紀澤等三人並不同意太子的「換俘」之策,甚至是強烈反對,他們三人雖然都沒有進士的身份,但長期擔任洪承疇陳奇瑜的贊畫,深知大明朝堂攻訐之嚴重,行此大事,即使是身為國本,怕也不能豁免。因此他們認為,事情應該從長計議,不必急在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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