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7章 瀋陽佟家

多鐸恭恭敬敬地抱拳:「臣弟謹記。」

但心裡卻並沒有太在意,論行軍作戰,他只服哥哥多爾袞和黃太吉,其他人他還真不放在眼裡,包括洪承疇他都不覺得有什麼太厲害的地方,一個長在深宮中,第一次帶兵的明太子,能有多大能耐?他還不信了。

黃太吉起了頭,三個漢臣這才敢一個發言,將明太子在大明朝堂和京營中的一些作為向滿清親貴進行說明。滿清初立,很多事情都還沒有規制,領命之人可以隨意而為,大明卻不同,一切都有規制,尤其是身為皇太子,受到的拘束會更多,但明太子卻可以一一可為,連「代天巡狩」都能做到,這中間既有敢於抗爭,也有手腕靈活的原因。

由此可知,明太子有相當能力。

三個漢臣說的慎重,黃太吉和多爾袞聽得仔細,其他幾個建虜親貴卻有點意興闌珊——相比於繞圈子的政治,他們更喜歡軍事,阿濟格甚至打起了哈欠。御座上,黃太吉不經意的皺了一下眉頭。

最後,祖可法說到了重點:「皇上,明國太子關閉了張家口的邊貿,同時嚴查九邊的馬市,看這種形勢,張家口之後,大同馬市怕也是難以保全。來年我大清的糧食布匹必然會出現缺口,為萬全計,大清必須未雨綢繆,做好境內糧食和布匹的生產。」

阿濟格斜眼:「右參政不用擔心,等我十五弟得勝歸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征明只能帶回人口和金銀,糧食布匹卻很難帶回,」祖可法恭恭敬敬地對阿濟格拱手:「以前可以向晉商購買,現在張家口的晉商都被抄家,短時間之內,邊界商人再無人敢和我大清做生意,搶來的金銀再多,怕也難以換成糧食。」

阿濟格臉色一沉:「你的意思是……征明無用了?」

「當然不是。」

接話的不是祖可法,而是御座上的黃太吉。

祖可法趕緊拱手,阿濟格也抱拳。

黃太吉笑眯眯地說道:「不管如何,我大清的糧食和布匹長期不能自給,須依賴明國,是我們的短板,這一點,必須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屯田之事,要更加抓緊。」

「其次,我大清此次征明,乃是為了懲罰明國背信棄義的行為,這一點,不管出征前還是出征途中,遇上明國官員和百姓,都要向他們說清楚、講明白。讓他們知道,並非是我大清一意征明,乃是因為明國撕毀承諾,關閉張家口邊貿所致!但使明國能改邪歸正,我大清也不是不可以退兵的。」

聽到此,聰明如代善和多爾袞者,已經明白黃太吉的意思了。

既要當婊子,也要立牌坊。

征明本是滿清一貫的國策,現在卻將責任推到了明國,甚至是明太子的頭上:都是你們擅自關閉張家口貿易,我大清才會征明,無形中佔據了道德的高點。雖然誰都知道這是借口,但說起來卻可以振振有詞。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歷史上發生的很多大事件,明明是鬼都不相信的理由,但主事者卻要拿出來,鄭重其事的奉為真理,比如「清君側」。

連明成祖朱棣起兵時,用的都是清君側的借口,而不敢光明正大的奪位。

有了借口,才能有說詞,也才能找到行為的正當性。

至於天下人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多鐸腦子稍微慢一點,不如代善和多爾袞,他皺一下眉,抱拳問道:「皇上,如果明國求和,同意重新開放張家口的邊貿,難道臣弟還要退兵不成?」

「當然不是。」

黃太吉依舊笑眯眯:「遇上明國使者,你可說,我等奉君命來征,只管征伐,你國如果真有求和的誠意,可去盛京到我君面前言之,但有君令。我等自然就會退兵。」

多鐸明白了。

該搶還是搶,如果明國求和,就把球踢到盛京,不管明國是真求和假求和,都必須到盛京走一遭。一來一往,最少也得兩三個月,那時他早已經搶奪完畢,滿載而歸了。

代善和濟爾哈朗聽得微笑。

皇上,高啊。

多爾袞也佩服,這一來,不但為征明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不會受明國求和的影響,該搶搶,該殺殺。主動權完全操之在我,

議政會議結束,眾親貴魚貫離開大政殿。

多爾袞三兄弟一夥,代善、濟爾哈朗和阿達禮一道,唯有豪格是孤零零一人。

大政殿中。

黃太吉收去了他笑眯眯的招牌,望著明國地圖,皺眉沉思,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薊州,動也不動……

瀋陽,原本是大明在遼東的重要衛所,但自從天啟元年,明軍兵敗瀋陽之後,瀋陽就成了建虜在遼東的統治中心,黃太吉建政之後,改瀋陽為「盛京」,在瀋陽大興土木,修建皇宮,正式立瀋陽為國都,與明朝的北京相對應。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瀋陽城中人口已經將近有六十餘萬人,其中二十餘萬滿人,剩下四十萬全是漢人包衣,此外還有少量蒙古人、朝鮮人,其氣度和繁華雖然比不上大明的北京,但卻也實實在在是關外第一大城。

就在建虜議政會議結束的同時,在瀋陽城西南的井字街口,熙熙攘攘地人群中,一個戴著皮帽的蒙古商人正走過街前的一座牌坊。這牌坊乃是萬曆年間所建,規模宏大,表彰的乃是一位原籍瀋陽的大明官員,在瀋陽滿城都是辮子,漢人衣冠完全不見,只有滿耳的漢語漢音之時,這座標準的明式大牌坊,特別是上面的萬曆年號,顯得有點突兀,令這一位蒙古商人不禁稍稍駐步,抬頭多看了兩眼。

陽光照著他的臉。

四方臉,面膛黝黑,眉毛濃重,大鬍子,嘴唇卻極薄,而且微微上挑,顯得倔強又憂鬱。

關外的陽光不比北京,又冷又干,他的皮膚明顯乾裂,而割裂的耳朵已經長好了,但卻留下了深深的刀印。

原來是高文采。

三月從京師出發,跟隨山西商隊,歷經千辛萬苦,他終於是到了瀋陽。現在,他暫時有一個非常安全的身份,那就是跟隨蒙古固始汗到瀋陽的商隊翻譯,所謂翻譯,就是蒙古話和建虜話的通譯,建虜和蒙古人雖然關係很好,但語言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蒙古人到瀋陽經商,需要找翻譯,高文采精通蒙古語和建虜語,長的又像蒙古人,在廣寧時,他趁機混入蒙古商隊,取得了蒙古頭頭的信任。

到現在,他跟隨蒙古商隊到瀋陽,已經快二十天了,但他想要做的事,卻絲毫沒有進展。

最初,他執意到遼東,除了想為大明在遼東發展諜工,獲取情報之外,另一個任務就是想要找尋自己的好友,十年前在遼東投降建虜的千總楊一新。

但二十天的打聽下來,竟然沒有人聽說過這個名字。

也許楊一新的駐地並不在瀋陽,或者改了名字。

投降建虜是羞辱的事情,有很多漢人會悄悄改名,如果楊一新改了名字,一點都不奇怪。

而另外一件高文采心中的大事,也是毫無進展。

天啟元年,瀋陽被建虜圍攻,總兵賀世賢輕敵,出城迎敵,結果中了建虜的詐敗之計,敗回西門時,建虜埋伏在城中的姦細卻已經開城向建虜投降,賀世賢突圍不成,中矢墜馬而死,總兵官尤世功亦戰死。兩員主將先後戰死之後,瀋陽即為建虜所奪,其時在瀋陽有秘密錦衣衛的存在,專職負責打探遼東的軍事情報。瀋陽陷落後,他們大部分人來不及逃跑,都死在了城中。其中,擔任瀋陽錦衣衛都指揮使的魏國征剛剛到任瀋陽還不過十天。

原本以為,魏國征已死,但天啟五年,魏國征卻有消息傳回錦州,說本人尚在瀋陽,但之後,忽然又沒有了消息。再然後就是崇禎年,錦衣衛受到削弱,往遼東探測情報,不再是錦衣衛的職責,因此也就再沒有人記起魏國征了。

高文采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受太子之命,離京往遼東而來之前,他特命查看了錦衣衛關於遼東的密檔,從而知道了魏國征這個名字。想著魏國征如果還在瀋陽,說不得能有些益處。

不過二十天的尋找下來,絲毫沒有魏國征的蹤跡。

錦衣衛當年在瀋陽的一些暗點,也早已經是物是人非,根本無跡可尋。

高文采心中滿是憂慮,倒不是因為兩件事都沒有著落,而是因為再過五天,他就必須離開瀋陽了。

瀋陽不同於北京,建虜對人口的查緝極其嚴格,城裡的漢人包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建虜主子,蒙古人朝鮮人也有清楚的來歷,高文采現在有蒙古商隊的掩護,還可以在瀋陽停留,但五天之後,當蒙古商隊離開後,他將會無所遁形。

而跟著蒙古商隊離開瀋陽,是他不願意做的。

所以現在最急迫的並不是尋找楊一新和魏國征,而是如何留在瀋陽?

只有留在瀋陽,才有下一步的可能。

穿過人群,高文采繼續向前。

井字街的右側,是一條暗街,所謂暗街,就是小巷,一般人都不會往裡面走。高文采卻必須通過那裡,因為暗街的盡頭,是錦衣衛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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