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1章 渡海難題

厘金稅不利是內閣的責任,但朱慈烺沒有爆發,也沒有站出來指出這一點。

因為現在還不是和南方官紳集團全面作戰的時候,等抵擋住建虜今年年底的入塞,大明朝緩過這口氣,再慢慢收拾他們也不遲。

又想,幸虧有晉商財富這一顆的「大補藥」,不然內憂外患之下,大明朝的財政危機還真是沒法解。

厘金局不順,追逮賦的工作則是喜憂參半。

廣東福建湖廣四川等省份追繳逮賦的工作比較順利,京師派到這四地的御史言官很好的發揮了作用,督促欠稅大戶今年之內必須繳清逮賦,不然來年就要收利息,五年後抄查全部家產。因為是京官,和地方士紳的關聯比較少,加上又急於完成任務,返回京師,因此雷厲風行,不給面子,欠稅的地方士紳們雖然怨聲載道,但卻也不敢硬抗朝廷。

據御史們回報,廣東福建湖廣四川四地大約可以補上歷年欠稅的七到八成。摺合起來,最少也有一百萬兩銀子。

聽到這個消息,朱慈烺微微鬆口氣,御史言官出京,總算是有點作用。

但南直隸卻有點麻煩。

南京是大明副都,在南京有另外的六部加都察院,官紳力量強大,各種利益結合的密不透風,更和京師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御史言官到廣東福建等地是一個官,但在南直隸,卻只能算是一個小吏,根本不入那些士紳大戶的法眼。因此催收工作很是不利,那些欠稅的士紳大戶已經到南京戶部門前鬧過好幾次,每一次都是尋死覓活的,搞的滿城風雨,烏煙瘴氣。

不過也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鹽政查弊稍有進展,在方正化回京之後,有段時間,查鹽欽差左懋第在揚州幾乎是寸步難行,但李邦華就任左都御史之後,猛烈彈劾江南那些阻礙鹽政、為鹽商做掩護的官員,尤其是南京戶部,被都察院批的體無完膚。重壓之下,南京官員和鹽商不得不有所收斂,加上新任鹽運使丁魁楚頗為機巧,深懂新官立威之法,在一定程度上,配合了朝廷的鹽政新策,因此江南的鹽弊稍微有所改善。

但根子的問題並沒有解決,像很多事情一樣,過了這段風口,立刻就會舊態復萌。

除了以上,新任兵部尚書的人選,也是討論的議題之一,各方都有推薦,呼聲最高的,當然就是侍郎吳甡。

朝議紛亂之中,御座上的崇禎帝時而怒,時而喜。但對兵部尚書的人選,卻始終不予置評。內閣四臣中,除了蔣德璟明確支持吳甡之外,其他三人的態度都比較曖昧。這令朱慈烺微微擔憂,難道吳甡兵部尚書的位置,會有意外嗎?

眼看朝議快要結束,朱慈烺輕輕咳嗽一聲,起身來到殿中,向御座上的崇禎帝拱手深鞠:「父皇,兒臣有奏~~」

不是為了兵部尚書的人選,那不是太子可以公開置喙的事情。這一點,朱慈烺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朝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想知道,太子又有什麼牽動天下的大政策要拋出來了?

尤其內閣首輔周延儒,雖然表面上老井如波,但內心卻最為緊張,他擔心太子又找到了朝政的什麼弊端,又要跳出來打他的臉。

崇禎帝點頭。

和過去不同,朱慈烺早已經習慣了朝議的氣氛,越發的氣定神閑了,他拱手道:「父皇,開封之戰後,兒臣返回京師的路上,一直在反思一個問題,為什麼建虜可以入塞,我大明卻不能繞道海路,攻擊建虜後方,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呢?一來是因為遼東地廣人稀,道路不便,建虜的主要城池都距離海邊遙遠,無法發揮襲擊的突然性;另一個原因是,我大明水師力量不足,無法大規模的運送士兵到建虜的後方,假設一下,但使我大明有足夠的水軍,可以隨時運送五到十萬的將士到旅順和金州,甚至是到建虜後方的鎮江堡,並且可以保證後勤補給,源源不絕的從海上運送,支援登陸將士,對建虜發起攻擊,建虜還敢肆意入塞嗎?」

崇禎帝精神一振。

做皇帝這麼多年,崇禎帝最喜歡聽的就是關於對付建虜的建言獻策。海路繞行,攻擊建虜後方,自從今年二月兒子提出之後,就令他眼前一亮,常常召集重臣,在暖閣中密議此事,也因此,他才會對福建總兵鄭芝龍另眼相看,不但提拔其弟鄭鴻逵任登州水師提督,還任其子鄭森為登州水師游擊,平常對鄭芝龍,也是不吝賞賜,為了就是踐行兒子提出的策略,收攬鄭芝龍父子之心,一旦建虜入塞,就令登州水師渡海攻擊,騷擾建虜的後方。

群臣都靜聽。

朱慈烺繼續道:「然水師非一日所能建成,一艘戰艦,從圖紙,選料到最後的建造成功,短則三年,長則五年,所用木料都需要在水中浸泡一年,確定質量可靠,方能在海船上使用,也因此,水師的組建歷來都是曠日持久。當初我太祖洪武皇帝在太湖之中鍛煉水軍,也是到三年之後方才具備戰力,有了和陳友諒一爭高下的能力,五年後,才一舉擊潰對方。然松錦之戰之後,我九邊空虛,建虜隨時都可能會入塞,一旦建虜今年年底入塞,我大明繞道海路的想法,恐怕難以實施。不但今年,以三年建造一艘船艦的速度看,最早到後年,我大明水師才能有騷擾建虜後方的可能。」

崇禎帝的臉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照太子所說,今年和明年,豈不還是只能被動挨打?

群臣默然。

太子的說法,朝臣們並非不知道,然崇禎帝求治心切,有些冒犯的話,實在不宜在御座前直說。

也就是太子敢於直言不諱。

「陛下,」內閣蔣德璟出列:「登州水師已經重建,據登州水師提督鄭鴻逵的奏報,到上月,登州水師一共有大船二十艘,小船四十餘艘,水兵一千餘人,已經初具規模,足以運送一定數量的將士渡海。」

朱慈烺搖頭:「怕是不夠,先帝時,登州水師最興盛的時候,有大船三十艘,小船將近六十艘,即便如此,也無法承載太多的士兵,因為我們的大船,最多不過就是四百料的福船。」

中國古代,論船的大小,以料計算,也就是用木料多少,用的木料越多,船就越大。四百料的戰船,排水量約在70噸左右,而荷蘭人的三桅帆船,排水量八百噸,一艘等於十艘。

其實大明並非不能造大船,鄭和下西洋時,主力旗艦的排水量都在千噸以上,但華夏曆來都是陸權國家,不重視海洋,鄭和的西洋之行只是為了展示大明的國威,毫無殖民或者從西洋地區獲取利益的打算。西洋歸來之後,那些千噸的戰艦風吹雨打,很快就煙消雲散,而留下的寶貴圖紙,也在武宗時,被兵部一個「憂心天下」的兵部侍郎,擔心武宗皇帝會效仿成祖,也來一個下西洋,耗費民力,於是竟然悄悄將藏在兵部的造船圖紙,全部銷毀了。

到此,大明製造大艦的技術,徹底失傳。

也因此就不可能發展出後面的三桅戰船的技術,到現在,大明的造船術已經遠遠落後於西方。鄭芝龍現在所使用的威力戰艦,很多都是劫掠西洋商船而改造的。

「原來的計畫是調長江水師到天津,和登州水軍分進合擊,方有可能對建虜形成壓力。但現在長江水師未到,登州水軍獨木難支,朝廷必須未雨綢繆,再想其他辦法,以補上天津水師的缺口。」朱慈烺道。

「可調福建水師!」蔣德璟道。

朱慈烺心道你想的太簡單,鄭芝龍豈是那麼容易調的?再者,從發下調令到啟行,來回還不得三四個月?到時戰機早就失去了,黃花菜都涼透了。

「福建水師遠在泉州,遠水不解近渴,如今已經快到年末,建虜極有可能再次侵擾我大明,時間緊迫,兒臣以為,擴大天津水師,已經是迫在眉睫,不可拖延的事情了。」朱慈烺道。

御座上的崇禎帝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憂鬱的眼神里,滿滿的都是焦急。對崇禎帝來說,對他最大的煎熬其實並非是陝西河南的流賊作亂,而是建虜屢屢入塞,打到京師門下,在崇禎帝看來,這是對他莫大的侮辱,令他無顏見天下百姓,如果能斬斷建虜入塞之路,他願意做任何事情,再大的代價,他也願意付出。

群臣悄聲議論。

太子所說的道理,眾臣都是明白,自從提出「渡海攻擊」的策略後,兵部和工部就一直在想辦法造船,奈何國庫里沒有銀子,一切都只能紙上談兵。再者,但就像太子剛才所說的那樣,建造船艦非是一日之功,就算現在有銀子了,兵部工部立刻開始建造,等建造完成,怕也是後年,甚至是大後年的事情了。

「殿下既然議論此事,想必是有良策。」蔣德璟向朱慈烺拱手。

朱慈烺還一禮,再轉對御座上的崇禎帝:「父皇,對擴建天津水師之事,兒臣雖然知道迫在眉睫,但卻苦無良策,直到昨日,兒臣視察鎮虜廠,聽湯神父說,有紅夷和長毛人的使者,正在京師遊說,想要和我大明通商。通商之事,兒臣不了解,兒臣也不敢幹涉,但兒臣卻知道,紅夷人和長毛人擁有很多的艦船,或可為我大明所用,於是兒臣便接見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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