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8章 千金買骨

聽到此,朱慈烺明白了,父皇是在說京惠商行的事情呢。

崇禎帝面色冷冷:「王大伴,把那幾份奏疏拿來。」

「是。」王承恩從旁邊的案子上拿過放在一起的幾份奏疏,呈到崇禎帝面前,崇禎帝冷冷:「給太子看。」

朱慈烺接過奏疏,展開看。

都是河南當地的御史和一些恆台言官對「京惠商行」的不滿和憤怒。因為京惠商行的「指導價」,導致河南米價飛漲,御史們都非常憤怒。

而最下面的一份比較特別,是河南巡撫高名衡就京惠商行的一些說明。面對御史的攻訐和朝廷可能的不理解,高名衡進行了辯解,同時也是自清。

「這家京惠商行到底和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高名衡說,是你在中間穿針引線?」崇禎帝聲音嚴厲。

朱慈烺知道,京惠商行的事情,終究是瞞不下去的,除非京惠商行什麼也不做,如果繼續參與到賑災事務,又為京營提供糧草肉類,以錦衣衛之能,遲早會探查到他和京惠商行的關係,既如此,倒不如坦然交代,免得父皇胡亂猜疑。

於是他放下奏疏,跪在崇禎帝面前:「兒臣請罪,京惠商行確實和兒臣有莫大的關係,他們到河南賑災,包括六兩的米價,都是奉了兒臣的命令。」

「好啊,你終究是承認了,京惠商行果然是你在後面搗鬼!」崇禎帝一拍桌子,怒氣沖沖地道:「一石六兩。這樣的價錢,百姓們如何能承受?賑災又如何能進行?你身為皇太子,難道就是這樣賑濟百姓,哄抬物價,為君父分憂的嗎?」

朱慈烺直起身:「父皇莫著急,聽兒臣解釋。」

「講!」崇禎帝又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焦躁的踱步。

「兒臣以為,歷朝歷代賑濟災民有兩種辦法,一種就是完全由官府主導,壓低米價,在保證粥棚供給的同時,令百姓們可以買到便宜的糧食,如此,民情穩定,災情自然就過去了。這種賑災方式固然好,但卻需要官府的糧倉里有大量的糧米,並且還要保證後續糧米源源不斷的運來,如此方能經得起災區的損耗。」

「但眼下朝廷的糧倉里根本沒有多少糧米,有心無力,無法保證災民的使用,如果使用這種辦法,災區必亂。所以兒臣以為,要想保證災區的穩定,只能採取第二種辦法,那就是交給商人和士紳。」朱慈烺道。

「商人?士紳?」崇禎帝停住腳步,目光嚴厲的盯著兒子,自從得到錦衣衛的密報和看到御史們的彈劾,他心中就憋著一股火氣,不過事關兒子的名譽,加上京惠商行一直在向河南運糧,所以他把錦衣衛的密報和御史們的彈劾都壓了下來,今日也沒有在朝堂上提出來,為的就是當面詢問,看兒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兒子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應,他不但要懲戒兒子,那個哄抬米價、叫「京惠商行」的奸商,他也不能再容忍。

「是。」朱慈烺點頭:「河南災民將近百萬,每日所需糧米眾多,單靠一家京惠商行,絕對是供應不上的。賑災之事,完全可以採用官府帶頭、商人士紳全面參與的方式。天下的商人都是逐利的,如果朝廷強行壓低河南的米價,二兩或者三兩一石,和北方各地的米價差不多,甚至還要低一些,那麼商人們就沒有動力往河南運糧,河南的糧米必然是有價無市,明著是二兩一石,但市面上根本沒有米可賣,最終導致地下黑市橫行,說不定一石米八兩、甚至十兩都是有可能的。」

「奸商發了大財,朝廷的好心,反倒成了助紂為虐的手段,甚至有可能會再次引發民亂,所以兒臣覺得,倒不如放開糧價,令商人有利可圖,這樣他們才會往河南運糧,河南的災民也才會有糧米可用。」

「但六兩一石,誰能買的起?」崇禎帝怒。

「父皇,河南的災民大部分都在以工代賑,參加勞動,每日吃的是官府的粥棚,糧價高低和他們並沒有太直接的關係,再者,河南糧價高漲,商人必然會蜂擁往河南運糧,等河南的糧食一多,糧價自然就會落下來的,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價格調節市場。」

最後一句,朱慈烺有點說漏了嘴,將前世里的語言用了出來。

「價格調節市場?」

果然,這一句引起了崇禎帝的注意。

他皺著眉頭,冷冷注視著兒子,同時心裡揣摩著這句話。

朱慈烺急忙解釋:「其實就是豐年糧米價錢便宜,災年糧米價錢高漲的道理。因為市面上糧米少,所以價錢就高了,我大明富有四海,南北千里,不可能同時遭災,有災荒之地,必然也會有豐收的地方,只要有足夠的利,鼓勵商人南北運輸,調配糧米,朝廷肩膀上的壓力,必然可以減輕許多。」

崇禎帝踱了幾步,細細品味兒子的話,覺得有幾分道理,但臉色依然冷冷,哼了一聲:「無商不奸。朝廷大事豈能靠商人?你能保證,河南的米價能落下來?在這中間,不會有災民餓死?或者有一些小康家庭,原本能承受三兩米價,但最後因為六兩的高價,不得不傾家蕩產,變成災民?」

治國十幾年,崇禎帝對民情也是有相當了解的,絕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太平君王,他所說,都是在要點上。

朱慈烺拱手:「回父皇。前兩者,兒臣可以保證,至於第三個,兒臣無法保證。朝廷任何一項政策,首先要保證的是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縱使會傷害到少部分人,也在所不惜。承平時期如此,國事危難之際,就更是要如此了。和河南的百萬災民相比,那些付不出六兩銀子的小康家庭,兒臣不敢說沒有,但為了中原的穩定,此時也顧不了他們了。」

說完,朱慈烺叩首在地。

歷朝歷代,皇帝在乎的是九州萬方,而不是一城一地,只要天下能太平,一城一地的人都死絕,皇帝們也都是願意的。

崇禎帝不說話,負手繼續踱步,不過臉色卻已經和緩了許多,哼了一聲,忽然又道:「京惠商行敢把大批的糧米,用五兩六兩的價錢,賒給河南巡撫衙門,是不是得了你的保證?」

「是。」朱慈烺回答。

「你面子大的很啊?」

「回父皇……其實,兒臣是京惠商行的半個老闆。」終究是瞞不住的,朱慈烺決定和盤托出。

「你哪來的本錢?」崇禎帝冷冷。

朱慈烺低下頭,心虛的道:「兒臣只是少投了一些本金,大部分都是廣東商人趙敬之的銀子。日常經營也都由他負責,兒臣不參與。所以只是半個。」

「好嘛,你還當起商人來了。」崇禎帝一點都不驚訝,結合錦衣衛的密報,他早已經猜到了真相。在這之前,他准許朱慈烺經營古玩店,朱慈烺又從古玩店延伸到了京惠商行,事先雖然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不過在開封之戰中,京惠商行有力的支援了大軍糧米,現在又正在運送賑災糧,勞苦功高,所以他並不打算責太子的罪。

相反,他心中已經認可了太子經商的行為,若不是太子經商,販賣古玩,京營這半年來的開銷又從何而來?沒有京營,又豈能有這一次的開封大勝?沒有開封大勝,大明豈不是危矣?

「父皇恕罪。」朱慈烺只能拜首。

「既然你是老闆,河南巡撫衙門欠你的銀子,是不是暫時就不用還了?」崇禎帝板著臉。

朱慈烺苦笑:「父皇,恐怕是不行。」

「為什麼?」崇禎帝皺眉。你是老闆,朝廷欠你的賬,難道不能緩緩嗎?你雖然從張家口抄了一千一百萬兩銀子,但大明太大了,需要銀子的地方太多了,一千一百萬兩銀子,怕也是用不了幾天。

「兒臣雖然是京惠商行的半個老闆,但京惠商行本小利薄,到現在為止,京惠商行賒給河南的糧米,已經將近五十萬兩,如果朝廷欠賬不給,京惠商行立刻就會支撐不下去,無法繼續買糧運糧,沒有了京惠商行,只靠官府運糧,河南的災情怕是立刻就會生變。」朱慈烺道。

崇禎帝踱了幾步,沉吟道:「但一石六兩的價錢實在是有點高……朕不能接受。以四兩銀子的價錢結算如何?」

朱慈烺明白了,父皇這是在砍價啊。

作為一名每天為銀子發愁的「窮皇帝」,崇禎帝對價錢最是敏感,三兩的米,卻賣成六兩,他有點不甘心,雖然明知道這其中的利潤,被太子賺去不少,肥水不流外人田,肉爛在了鍋里,賺取的銀子,終究還是會回饋到京營的糧草之中,但他心中就是有點彆扭,總覺得自己是被「奸商」欺詐了,哪怕這個奸商就是自己的兒子。

朱慈烺再苦笑:「回父皇,恐怕也不行。」

「為什麼?」崇禎帝有點惱了,瞪著兒子,像是在問,你是太子,難道你也想要賺朕的銀子嗎?

「第一,六兩一石的價錢看起來有點高,但京惠商行是賒賬供給,為了籌措買糧的銀子,京惠商行只能向同行拆借,但拆借銀子是要利息的,加上沿途的運輸,京惠商行買糧的成本,將近五兩;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臣只所以強壓著京惠商行,令他賒賬向河南巡撫衙門提供糧米,為的不止是解救河南的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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