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8章 烏龍駒

侄子信任的目光,令李自成原本冰冷枯死的心,忽然又活泛了過來,他渾身重新煥發出了力量——他忽然警醒,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部屬,他不能自暴自棄,如果他棄了,眼前這些人都逃脫不了現俘闕下,凌遲處死的下場。

今日這一次不過就是崇禎十一年的重演,當年他不怕,沒有灰心,今日又何必怕?

沒有兵可以再召,沒有老婆可以再找,腦袋掉了碗大的疤,有什麼好怕的呢?

鬥志重新燃起,李自成腦子變得無比清醒。

他指著莽莽青山,大聲道:「秦嶺,伏牛山,走過去就是陝西南!只要額們能活著回去,就一定能重整旗鼓!」

李過明白了,高一功也明白了。

高一功臉色發白:「闖帥,那可是從來沒有人走過的深山絕境啊,沒有路,也沒有人,都是懸崖峭壁,萬一……」

李過卻是絲毫不懼,他打斷高一功的話,慨然說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狗官軍四處圍追,不管額們向哪,都會被他們追到,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但其實卻是額們的生路,狗官軍絕對不敢到深山裡追額們。」

「補之說的不錯!」

李自成大聲鼓舞,獨眼環視左右的親隨:「留在河南只有死路一條,不是斬首就是凌遲,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其實卻是生路,山裡有野兔野雞還有山泉,咱們餓不死,只要找對了方向,返回商洛,就是咱闖營再起之時!」

幾個親兵相互一看,也都是點頭。

事到如今,他們沒有其他選擇,留在原地被官軍追捕的風險,比到深山老林里去賭一把的風險更大。

唯有高一功哭喪著臉:「姐夫,姐姐還沒有來,額們是不是再等她一會?」

他心中還抱持著僥倖,想著姐姐沒有被官軍俘獲,而是從其他地方逃出了官軍的包圍,一會說不定會找到這裡來,但如果他們鑽見了深山老林,姐姐是絕對找不到他們的,這一來,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了。

李自成望了望天空,又望一眼遠處大道上官軍隱隱出沒的旗幟,知道不能再猶豫了,不然一旦被官軍發現,他們想要脫身就難了,於是一咬牙:「不,不能等,額們現在就得動身。」

「可姐姐……」

「如果老天有眼,她會找到額們的。」李自成聲音堅定,不容任何質疑:「如果老天沒眼,她陷入官軍之手,額一定會為她報仇!」

「……」高一功紅著眼眶咬著牙,幾乎就要哭出來,但終究是忍住了。

不止高氏,還有在洛寧做疑兵的李雙喜,中牟突圍的劉芳亮和劉體純,一旦李自成走秦嶺,就等於是割斷了和他們的聯繫,因為他們大概不會想到李自成會鑽秦嶺。不過李自成並不是太擔心,原因很簡單,只要他能安全脫險,回到陝西南,重新豎起闖字大旗,那些潛伏各地的舊部,一定會聚攏而來。如果這些人不能逃脫官軍的追捕,死在官軍的刀下,只能證明他們沒有能力,大浪淘沙,能者生存,闖營的精銳都是這麼精選而出的。

做了決定,就要實施。

李自成等人棄了戰馬和盔甲,只攜帶必須的兵器,輕裝前行。照李自成的命令,帶不走的戰馬都要殺死,以免被官軍所用,但李過他們都有點下不了手,戰馬是騎兵的第二生命,他們寧可自己負傷,也不願意殺馬,此時拔刀在手,看著自己的愛馬,猶豫了很久,終究是砍不下去。

李自成撫著烏龍駒的馬背,獨眼裡透著溫柔,這匹烏龍駒是他花費了一千兩銀子,從榆林蒙古人的手中買到的,這麼多年來一直陪伴著他,助他逃過好幾次的兇險,若非烏龍駒的馬力和速度,說不定他早就成了官軍的刀下之鬼了。平常,他將烏龍駒視作珍寶,用最好的草料,由十個親兵專門照顧,但今日他卻不得不做一個決定了。

像是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和李自成獨眼裡的殺氣,原本焦躁不安的烏龍駒忽然平靜了下來,它垂頭順耳的站立,眼神汪汪,期翼李自成能放過它。但李自成獨眼裡的溫柔逐漸散去,下一秒,拔劍在手,毫不猶豫的向烏龍駒砍去。

「嘶咴咴~~」

烏龍駒一聲悲鳴,愴然倒地。

闖帥都殺了自己的烏龍駒,其他人自然也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李過首先揮刀,高一功等幾個親兵依次跟上,將十匹上好的戰馬,全部斬殺。隨後,李自成親自動手,用刀劍刨坑,準備把烏龍駒掩埋,一來是感謝烏龍駒數次救命之恩,二來也是避免被官軍發現,畢竟烏龍駒的身架和顏色太特殊了,官兵一眼就能認出,不想掩埋到一半,旁邊林木搖動,人影重重,有官軍向這邊搜索過來了。

沒辦法,李自成只能匆忙掩埋,又用樹枝蓋上,然後帶著最後的十名部下鑽入山林,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山野之中。

很快,官軍就搜索到了這裡,並發現了死去的戰馬和被遺棄的甲胄,帶隊的小隊長頗為機靈,稍微一搜索,就發現了不遠處被草草掩埋的烏龍駒,啊,是闖賊!

半個時辰後,三邊總督孫傳庭得到了消息,然後他立刻下令:「追!闖賊跑到哪,秦兵就要追到哪,哪怕是秦嶺的懸岩峭壁,只要是李自成能到的地方,秦兵就要追到!」

這個任務交給了放跑李自成的固原總兵鄭嘉棟,孫傳庭准他戴罪立功。

雖不情願,但鄭嘉棟不得不硬著頭皮,帶著三百家丁鑽入了秦嶺的茫茫老林中,大海撈針一般的去追捕李自成。

……

太子朱慈烺得到孫傳庭在五里川大敗李自成,全殲李自成主力的消息,已經是八月十五了,李自成主力全滅讓他欣慰,但李自成再一次僥倖逃脫,又讓他苦笑——李自成,真是打不死的小強啊,孫傳庭布置的這麼周密,他都能突出包圍圈,那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難道是上天派來助他的嗎?

跑了李自成,孫傳庭向朝廷上疏請罪,同時也向太子傳信,表達心中的歉意和懊悔。

朱慈烺溫言安慰,同時以共商軍議的名義,邀請孫傳庭到洛陽。

洛陽位在開封和潼關之間,距開封四百里,潼關五百里,差不多就在一個中間的位置,朱慈烺不方便去陝西,但又急於和孫傳庭相見,選洛陽正合適。洛陽是古都,可以憑闌懷古,也可以青梅論酒,更可以就遼東局勢,如何面對建虜年底的入塞,向孫傳庭當面請教。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朱慈烺急於知道孫傳庭的看法和想法。

當然了,書信可以交流,但遠沒有當面痛快。更何況,朱慈烺一直想要見一見這一位大明朝最後的能臣和柱石。傳庭死,明遂亡,張廷玉之言,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張廷玉之言雖有些誇張,但其中的道理卻是清楚可見,孫傳庭之後,大明朝再無一個能總覽全局的督師,馬士英史可法都是功過參半,聰蠢一身,無法有效指揮麾下的總兵,後起之秀的堵胤錫雖然雖然有才能,但沒有威望,無法有效的總覽江南的戰局,制轄麾下的總兵。孫傳庭卻不同,孫傳庭既有酷吏之稱,又有聰慧之智,既能殺賀人龍,也有能令賀人龍的舊部俯首貼耳的手段,而這,是馬士英和史可法和一干南明重臣所沒有的。孫傳庭如果沒有亡,能從陝西逃到江南,不管是總督江北或者是擔任南京兵部尚書,南明都不會輕易而亡。

但真實的歷史卻是殘酷,所以朱慈烺只能悲,只能嘆。

八月十六日,崇禎帝派遣的犒賞使,內廷三公之一、東廠提督太監王德化到達開封。

十七日,朱慈烺在開封城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犒賞儀式,宣讀崇禎帝的犒賞聖旨,所有參戰士卒每人一兩賞銀,受傷有功者加倍,死者撫恤,侯恂擢湖廣督師,丁啟睿擢南京兵部尚書,各位總兵、副將、參將也都論功行賞。虎大威加了都督同知,方國安楊德政都有擢升,小袁營的袁時中被任命為參將,二當家劉玉尺被任命為游擊,駐紮盧氏縣。左良玉雖然在靈寶縣大意兵敗,但「瑕不掩瑜」,朝廷仍然予以重賞並大加讚譽,太子少保之外又加了一個大都督。

唯一例外的是保定總督楊文岳,功過相抵,朝廷對他不獎不罰——照朝廷過往的規矩,肯定是要罰的,袁宗第一萬人居然能從你眼皮子底下溜走,其後你又沒有什麼追擊到,當然是有過,當然是要罰的,但這一次開封大勝,從崇禎帝到一應官員都心情大好,太子又為他掩飾了幾句,算是幫他渡過了難關。

楊文岳是忠臣,有節氣有膽量,但在軍略之上卻沒有過人之處,此戰之後,朱慈烺思謀著要將他派到民政部門,比如工部,戶部。為臣者,並不需要所有人都是軍略之才,民政亦十分重要,楊文岳之強不在統兵,放在中央民政兩部,或許能發揮他的長處。

犒賞儀式之時,楊文岳正帶著兵馬,在豫南追擊袁宗第,而虎大威則是擊潰了擔任疑兵的李雙喜,正回軍開封,不過他並沒有捉到李雙喜,李雙喜狡猾的狠,在兵敗之時,提前就已經逃跑了。

至於太子領軍的京營,從精武營主將吳襄,左柳營主將馬德仁,一直到表現突出的把總閻應元,策反小袁營有功的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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