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0章 糧倉碩鼠

藩王久居封地,大多數的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皇帝和太子,周王也一樣,雖然他已經年近六旬,但自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跨過河南省一步,以開封為中心,他可以去的地方,最多不能超過兩百里。因此見到當今的太子,未來大明的皇帝,周王心情激動。更不用說,眼前這位太子英氣勃發,年紀輕輕就可以領軍打仗,擊潰了流賊對開封的包圍,雖然在這之前,周王對太子領軍有過很多的腹誹,認為太子小孩子一個,焉能領軍?尤其是太子在歸德按兵不動之時,他對太子的不滿就更多了。

但一切都過去了,當太子潛行賈魯河,大勝李自成之後,周王方才明白太子的戰略所在,恍然大悟之後,心中滿是慚愧,快六十歲的老頭子了,居然還不如十五歲的少年。

周王是一個豁達之人,今日見到太子,他毫不隱瞞的將自己過去對太子的不滿和現在的慚愧,全部傾倒而出,說到慚愧處,他自嘲的哈哈笑,說到興奮處,他毫不吝嗇對朱慈烺的讚譽。

朱慈烺心中涌動著溫暖,他沒有爺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但在周王身上,他卻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爺爺。原本,朱慈烺今天來拜見周王,並非完全是為了禮儀,他還有其他的目的,不過見老周王說的興奮,他不好打斷,只能微笑的繼續傾聽,偶爾還回應幾句。

一個小太監忽然悄步走了進來,在周王世子朱紹烱耳邊小聲說了一句。朱紹烱聽後臉色立刻大變,但卻不敢吱聲,只擺擺手,示意小太監可以下去了。

周王雖然老了、病了,但眼力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他自認周王府坦坦蕩蕩,沒有什麼不能在太子面前說的,見兒子臉色大變,精神也緊張,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於是忍不住有點怒:「在太子面前嘀嘀咕咕像什麼樣?出什麼事了,大聲說出來!」

「父王……」朱紹烱拱手。

「說!」周王一聲喝。

「剛剛傳來的消息……小福王,暴斃了。」朱紹烱聲音有點怪。

聽到此,周王臉色也是一變:「啊。」

朱慈烺眉角一跳。

看來蕭漢俊已經得手。

目光看向角落裡的田守信,發現田守信已經不在了。

「怎麼暴斃的?什麼時候的事?」周王坐起來,聲音著急。

「原因不詳,只知道是今日凌晨的事。」朱紹烱回。

周王呆了一下,頹然的靠坐下來。忽然想起太子殿下還在眼前呢,急忙又坐起,歉意地嘆道:「人老了,聽到大事就心思恍惚,小福王暴斃,朝廷自會主持,何用我這個老頭子操心?」

朱慈烺拱手道:「老王爺那裡話?河南藩室,老王爺乃是第一,宗親之事,還要老王爺多費心。」

周王搖頭嘆:「老了,忙不動了。朱由菘沒有子嗣……福王一系,怕就是絕了。」

朱慈烺默默無語,臉上也假裝出悲戚之意。

周王連連嘆息,再沒有剛才的力氣和精神,喃喃幾句,老眼蒙蒙,竟然是睡著了。

朱慈烺知道老人家累了,於是起身告退。

這中間,田守信已經回到了殿中,見太子要走,就默默跟在太子身後。

周王世子朱紹烱也緊隨在後面,出了殿門,向朱慈烺行禮:「殿下,存心殿已經收拾好,請您隨我來。」

朱慈烺是太子,在哪裡住宿非常有講究,照規制,今夜他只能在周王府住宿。存心殿是王府三殿之一,朱慈烺在那裡住宿,算是享受最高的禮遇。

朱慈烺點頭:「叨擾了。」

於是,朱紹烱遠遠前方引路,朱慈烺緩步在後跟隨。田守信從袖中取出一個小信封,交到朱慈烺手中,朱慈烺邊走邊打開,信封有特製的保密蠟印,乃是軍情司的專用信封,信紙上沒有寫文字,只是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但朱慈烺卻能看懂,那是表示計畫成功,一切順利的意思。

朱慈烺將信封塞到袖口,現在他心中只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周王府的消息為何比軍情司的速度還要快一點?難道是有什麼傳遞消息的秘密渠道嗎?

目光隨意打量。

大戰之後,開封城滿是蕭瑟之意,連周王府也不意外,感覺冷冷清清,磚瓦灰暗,連迴廊邊的奇花異草都是蔫吧的。

朱慈烺幽幽一嘆。

進到存心殿,朱慈烺假意和朱紹烱聊天,隨口問起,小福王所在的懷慶府距離開封兩百六十里,又有黃河阻隔,小福王的消息何以來的如此之快?朱紹烱不隱瞞,坦然相告,原來他的世子妃和分封在懷慶府的鄭王妃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兩人從小就喜歡養鴿子、玩鴿子,各自嫁人,分隔南北之後,還經常使用鴿子進行聯繫。把想說的話寫在小紙條上,捲起來綁鴿腿上,兩百多里的路程,順利的話,兩個時辰就飛到了,一般都是家長里短,有時也會說一些地方上的新鮮事。小福王昨晚暴斃,今天上午消息就在懷慶府傳開了,鄭王妃聽到後,就飛以妹妹知道。

小福王暴斃是大事,周王世子妃知道後,急忙遣人告與世子。

聽朱紹烱講完,朱慈烺眼睛一亮。

用信鴿傳遞消息的辦法,他並非沒有想到,不過並非所有鴿子都適合做信鴿,蕭漢俊試驗了幾次,但效果比較差,不是中途飛不見了,就是迷了方向,姍姍來遲,比馬匹還要慢。

周王府和鄭王府的鴿子能飛行兩百多里,且長期往返,應該是很不錯的信鴿品種。

「世子叔,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應嗎?」朱慈烺道。

……

周王府正門西面的承奉司內,河南文武官員和侯恂已經等了很久,太子殿下進去這麼久,怎麼還不召見啊?

終於,小太監唐亮出現了,微笑地帶眾人覲見。

太子身穿大紅的龍紋便服,端坐於存心殿。田守信手捧浮塵,站立在他身後。

待眾人參見之後,朱慈烺不廢話,直接切入今日的主題,那就是流民的安置和災後的重建。

高名衡有所準備,站起來一一回答,不過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落到了一個難點,那就是河南巡撫衙門沒銀子沒糧食,也沒有土地,想要安置災民,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向朝廷求援,除了懇請朝廷減免河南的賦稅,還需要大批的糧食和銀子。

照規制,身為太子的朱慈烺無權干涉地方事務,但因為有「代天巡狩」這個名號,所以也就有了模糊的空間,既然「巡」,自然也就要管,何況崇禎帝已經授予他任免中原地區四品以下官員的權力,等於是公開授權了。

流民安置是流賊是否能再起的重要關鍵,這一點,在座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奈何天災不斷,府庫空虛,地方上實在是拿不出安置的錢糧。如果不趁太子在開封之時,向太子稟明,等太子離開開封,地方安置不利,流民再起,所有罪責就都是地方官員的。

因此,高名衡不止是在向太子稟明實情,也是在向太子訴苦。

朱慈烺皺起眉頭。

河南災情比他想像的更嚴重,開封城外的麥田不是被焚燒,就是被流賊搶割而走,開封地區今年幾乎是絕收。

而同一時間,全國的形勢也都不是太好。

陝西,山西,河南,雲南,都是大旱大蝗、大飢大亂,人相食。連糧食主產地,湖廣,今年的形勢也非常嚴峻。除了天災,更有張獻忠、左五營等流賊施虐,以至於糧食減產不少,照趙敬之的估計,今年的湖廣的產糧會比往年少兩成。所謂「湖廣熟,天下足」,湖廣這個大糧倉產不出糧食,各地的情勢可能會更加混亂。

明年情況會更糟。

到了崇禎十七年,甲申年,除了大災之外,保定京師一代還會發生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鼠疫。死者數十萬。

幾番交加,大明的覆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沒有兵可以練,鼠疫也有了控制的計畫,但旱、蝗、水災卻非人力所能控制,

到此時,朱慈烺越發認識到推廣新型農作物對大明朝的重要了,五月他離開京師時,玉米番薯馬鈴薯都已經透出了青苗,據宋應星從京師送來的文書,三種農作物都長勢良好,特別是馬鈴薯,長的尤其喜人,真可謂「我行其野,芃芃其苗」。

三種農作物,今年收成應該都不會太差。

可惜,數量太少,要想真正填飽天下人的肚子,挽救大明的糧食危機,全面在全國推廣開來,尚需要一定的時間。

但肚子不等人,如何保證那幾十萬的流民今冬不被餓死,是現在急需解決的問題。

「高撫台,你以為,穩定這些流民,令他們安心生產,大概需要多少賑濟糧?」朱慈烺問。

高名衡猶豫了一下,拱手:「如今開封城中有流民十萬,侯恂侯老尚書那有流民十五萬,算上汝州,許昌,南陽,洛陽,零零總總,河南境內的流民最少有六十萬,如果要賑濟安置,以每人每天平均四兩糧食計算,一月需要九萬石。此外各地百姓被流賊擄掠,存糧都被一搶而空,朝廷也需要賑濟,加一加算一算……」一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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