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招的心態很複雜,一方面是對偶像那邊的強悍早有預料,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兵力的損失心中滴血,認為自己還是不夠重視漢國,才有了這一戰的慘痛教訓。
其餘封主的部隊損失會讓熊招心疼,達到心裡滴血程度的是「左右廣」只剩下三千不到。
一名「左右廣」的士兵需要花多少資源來進行武裝呢?別的不用說,穿在外面的一套精裝皮甲,價值應該能達到一名小貴族的一兩年產出的總和,裡面還有兩層甲胄也是有點價值,再來就是那面盾,還有一柄短戟,一副弓以及一囊箭。
用經濟數據來說話,五千「左右廣」丟在戰場之上,一下子讓楚國兩三年的稅白收了。
僅僅是裝備的損失其實還好,未來多收重稅一年的時間也就補上來了,打造裝備需要費點力。
主要是一批精銳的士兵沒了,哪怕楚國再怎麼人口眾多,真心不是那麼好挑選出五千名稱得上精銳的兵源啊!
楚國君臣一片愁雲慘淡,一眾小弟看著卻是要好上一些。
小弟嘛,跟了誰不是還當小弟?必要的時刻,及時換個帶頭大哥就好了。
作為老大,尤其是像楚國這種老大,他們當慣了大哥,怎麼可能會去當別人的小弟?尤其是楚國和中原列國的各種習俗以及規則根本不一樣,不止是心態上接受不了,連帶各方各面也很違和的呀。
「臣有罪!」蒍子馮低著腦袋跪在了地上,使人無法看清楚臉上表情。
熊招嘴巴張了張,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做出怎麼樣的處置。
楚國有「敗軍殺將」的傳統,哪怕是令尹率軍出征落了個慘敗,一樣需要用死亡來給楚國國君以及萬眾一個交代。
其餘的戰敗?只要不是敗得太慘,鬧出太大的笑話,或是遭受到的損失過於慘重,楚國也不是每戰敗一場就要讓統兵將領自殺。真的是這樣,楚國有多少統兵大將夠死的?
剛才的那一戰無疑是慘敗,並且楚軍還敗得非常難看,一下子折損掉三萬多戰力不提,最為重要的是使得士氣原本旺盛的聯軍出現了心態上斷崖式的雪崩。
不管幹什麼,心態都顯得無比重要!
哪怕是裝備比不上,戰鬥力也差勁一些,能夠對己方獲得勝利深信不疑,有十分的戰鬥力都能發揮到十二分;反而言之,有再好的裝備,戰鬥力本身也強悍,認定必輸無疑的話,交戰那時十分的戰鬥力能發揮一半都算是好了。
蒍氏是大族,不止在楚國顯得很龐大,以當今時代而言,可能也就略輸原先晉國有限的幾個卿位家族。
熊招看著跪在地上的蒍子馮,說道:「不穀,應該如何處置?」
那個「不穀」是什麼意思?一般是楚國稱王之後,國君的一個特定用詞,會在心態傲嬌或惱怒的時候使用。
君王提問應該怎麼來處置有罪之人?代表內心裡也在猶豫,不知道該怎麼進行處置。
旁人要是想力保,肯定要馬上給戴罪之身的人找理由,戴罪之身的人也能趕緊表演一波自救。
不知道是還處在被漢軍遠程攻擊能力強悍威懾心神的狀態,或是蒍子馮的人緣太差,反正沒人站出來為蒍子馮說好話。
即便是有人想要幫蒍子馮說好話,蒍子馮統兵敗得著實太過於慘不忍睹,一時半會也找不到開脫的理由吧?
蒍子馮先站起來,又重複對熊招行了一次大禮,隨後再行躬禮,轉身走出了大帳。
沒有一小會,有人進來彙報,說是蒍子馮自裁謝罪了。
熊招已經知道會是這種結果,表演了一下下痛失愛將的態度,才問道:「如今奈何?」
蒍以鄧站出來,說道:「免戰之期可有三日,三日之後或戰、或退?」
楚軍高掛免戰牌,漢軍也守規矩不再進攻。
免戰牌只是處在劣勢一方能夠喘息幾天的工具,並不屬於絕對的保命符。
停戰期限結束之後,看掛出免戰牌的一方是想投降輸一半,還是繼續打,又或者想花招撤離戰場了。
沒人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蒍以鄧。
剛才蒍子馮自裁,再有蒍以鄧站出來,大傢伙其實已經接收到信號了。
想來,蒍以鄧是要洗刷屬於蒍氏身上的恥辱,使得原本想要建議退兵的人需要思考自家能不能扛上蒍氏,不敢再輕易表態。
有那麼一個人能做主,熊招完全可以對繼續作戰或撤兵一言而決,只是他一時半會需要琢磨的事情太多,無法在短時間內拿出決議。
「如若再戰,勝固可喜,敗之如何?」熊招發出了靈魂一問。
長久沉默的公子午說道:「王上,臣以為漢軍當不再以箭雨逞威。」
熊招不是那麼好奇地問道:「為何?」
公子午說道:「箭矢制之不易,漢新興之國也,即便經年不戰留有庫存,此番救范而非本國有生死存亡之危;再則言,漢非范、荀、韓之輩,臣料漢王定有『四晉歸一』雄心。」
哪四晉?從晉國分家出去的漢國、范國和荀國,還有後面玩取而代之的韓國。
他們一開始可能會安分守己,等某天哪個國家強盛了,不免會心生吞併「同為一源」的國家,完成小範圍的「大一統」,也就是所謂的「四晉歸一」了。
公子午又說道:「天下大一統之說,雖無憑證出自漢氏,臣以為當是無誤,乃有『四晉歸一』之說。」
說實話,熊招對「大一統」非常感興趣,加速了楚國吞併陳國、蔡國、沈國和吳國的操作,要不然其實應該還有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
這個「大一統」對有為之君無疑是深挖不絕的寶藏,不但能夠完美的闡述一名有為之君的野心,還能對所作所為進行美化。
曾經的列國一再罵楚國,其中就包括楚國吞併的國家著實是太多了。有了「大一統」這個論點,楚國乾的就是一件「自己好,大家也能一起好」的美事,不再是單純為了擴張而擴張的殘暴舉動。
說者可能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熊招心中一動,環視了神色各異的眾人一圈,說道:「寡人決意再戰!」
想再繼續闡述觀點的公子午明顯有點懵逼。
公子午的話還沒有說完,先前那些話聽著像是力主再戰,其實只是為後面的撤軍建議埋伏筆。
這一下,伏筆還沒有得到延伸,一下子將所有人給埋了進去?
按照公子午的想法,既然漢國有吞併范國、韓國和荀國的野心,他們這一戰已經處在劣勢,該玩的就是撤軍回去,再尋求與范國達成和解,此後一再使勁干擾漢國,不使漢國有能夠成功吞併范國、韓國和荀國的機會。
現在是怎麼回事?公子午話沒講完,那些話到底讓熊招想到了什麼才決定繼續打???
熊招又說道:「遣使謁見范公子,再尋韓王,荀公族,揭露漢王之雄心意圖。」
公子午最先反應過來,贊道:「王上聖明!」
看看能不能瓦解對方的聯盟,乃至於拉攏其中的幾個,聯合起來坑一波漢國,是吧?
手段上面可能骯髒了一些,但是楚國從來不在乎這一方面的嘛。
熊招看向了一眾小弟,說道:「不穀,仰仗諸位多也。」
眾小弟的態度是:可別!
當老大的一旦需要用到小弟,超大概率不僅僅是小弟需要小小地奉獻一波,極可能是最大程度的要命。
熊招的目光定格在宋國統軍大將向戎,說道:「明日宋軍出營,邀戰韓軍。」
被點到名的向戎有點納悶,說道:「韓軍在『密』,不在『新鄭』。」
這事該知道的人,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另外,楚軍的營地掛起了免戰牌,楚軍和其餘小弟並不共處一個營寨,護身符的光環可沒有籠罩在他們身上。
熊招不再說話,示意公子午給向戎好好解釋解釋。
公子午說道:「正因韓軍主力不在,方有邀戰之舉。」
要不然,以為漢軍會對那些沒有掛免戰牌的各國之軍視而不見?
宋國等列國,他們其實也能選擇掛免戰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免戰一波了。
願意遵守規則其實都有一個前提,也就是雙方要有足夠的尊重,等於實力的差距不能太大。
以熊招看來,漢國根本不需要去尊重宋國等等的那些國家,理由是大象才不會去管抬起腳踩下,會踩死什麼小動物。
向戎覺得還是楚國君臣會玩,邀戰一支實力弱小的敵軍,避免被更強大的敵軍進行打擊。
眾小弟離場,熊招說道:「令尹方才有不盡之言?」
公子午心態複雜,之前的話肯定不能再講,轉為說道:「漢王既有『四晉歸一』雄心,無非兩種作為。展露漢軍強悍之姿,抑或使范、韓、荀兵力於戰場消耗。」
熊招說道:「強漢之姿?」
公子午點頭。
也就在今天,漢國的確已經展示了什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