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貴族懵圈了。
他們真沒想到公子周能這麼剛,初見面就給所有人來一個下馬威。
公子周那句話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很好理解。
意思就是,別看他年紀小就容易糊弄。
如果只是純粹找個公子回來當招牌,那麼他絕對不願意。
他成了晉國的國君,需要得到來自貴族階層的尊重,有名份的同時,實際的權力也需要一點不少。
要是眾貴族無法接受,他才不樂意來頂先君姬壽曼的鍋,哪裡來就要回哪裡去。
這,來都來了。
現場不但有眾多的貴族,還有史官以及數萬士兵。
公子周要是在「單」地這麼宣告,信不信壓根就無法回到晉國?
關鍵是,他人已經來到「清遠」,又有那麼多的貴族前來迎接。
那些話講出來?
晉國的貴族拒絕或無視,等於是在向晉國的所有人以及各個諸侯國表態:沒錯!君主什麼的?有跟沒有都一個樣,俺們只是抬個招牌回來當擺設的。
這麼一搞,晉國貴族就將成為異端,要被燒死。
呂武倒是對姬周的舉動有些預料。
行軍途中,姬周沒有刻意邀請呂武進行過獨處。
兩個人,一個是要回去當君主,另一個則是擔任「閽衛」,哪怕獨處也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姬周真的不像是一個十三歲的大孩子,有著屬於成年人的成熟。
他多次試探呂武,會不會盡責保護。
呂武給出了很直接的表態,在其位必然盡其職。
一再確認這一點之後,姬周的一些謀劃也就能夠進行。
包括一見到國內的貴族,舉起棍子很直接地敲了一記。
現在,前來「清遠」迎接的貴族,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打了悶棍,一時半會有些難以回過神來。
還是有點心理準備的智罃率先反應過來,行禮說道:「唯君是從!」
他從自己那個聰明兒子那邊事先得知姬周大體上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有想過不再接回姬周,一再猶豫還是將姬周接了回來。
裡面有非常複雜的原因,一時半會很難說清楚。
士匄跟著行禮,重複了智罃的那句話。
隨後,之前呆住,或找人面面相覷的貴族,全部行禮,道:「唯君是從!」
現場只剩下姬周能夠挺直腰桿,其餘的人全部是彎腰行禮的姿勢。
從這一刻起,他們的君臣契約已經建立。
姬周差的只是一個登基儀式了。
這個「清遠」是在哪?
它在澮水的南岸,屬於荀氏的封地之一,是一片面積很大的平原,又被稱呼為「清原」。
姬周……不,得到晉國貴族的承認,他現在是國君待遇了。
國君重新上了廣車,特意讓呂武過去擔任車右(戎右),喊上智罃以及士匄,在其餘貴族的注視下進行閱兵。
晉國是個軍果主義國家。
任何時候國君忘記這一個本質,不會得到什麼好下場。
「身著鐵甲具裝者,為陰氏之士?」國君聲音不大,話語卻很清晰。
呂武知道是在問自己,答道:「具裝陰氏所出。」
老呂家近期是在大肆出售鐵甲,要說現場身穿鐵甲的士兵都是來自老呂家則不可能。
「天子喜愛所得具裝,虞索叄佰。」國君對著呂武眨了眨眼睛。
呂武皺眉說道:「我非天子之臣。」
特么!
神經病!
當個天子就了不起嗎?
以為天下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隸,萬物都是他的財產,要什麼別人都需要進行無償的奉獻???
又沒有集天子和皇帝於一身,誰鳥啊!
要是到「帝國時代」的階段,身為天子算是族群的族長,皇帝則是一種職位。
身兼天子與皇帝,等於是掌握大義名份的同時又手握權柄。
當然,以上那是華夏正朔的逼格,外族竊取神州大地是沒資格當天子的。
那些酋長也很有逼數,或者說有點文化,沒自稱過天子。
國君沒看到呂武皺眉的舉動,講那句話就像是隨意提了一下,沒有了下文。
呂武本來還在等著下文,見國君半晌不再吭聲,心想:「公子周深懂進退取捨之道啊!」
現在的情況是,國君還要仰仗來自呂武的保護,怎麼會惡了呂武呢?
「寡人常常優思即位該將如何穩定國中局勢。」國君又開口說話,講的卻不是周天子索要鐵甲,換了個話題,道:「選拔有才賢者為首要,『閽衛』以為呢?」
這個話題,兩個人不是第一次談起了。
呂武再次肯定,說道:「唯才是舉,國中可定。」
他覺得這位國君還是很有逼數的。
說白了,現在有點才能的人,誰不是貴族?
一切只因為普通人接觸不到知識,文盲難以成才。
公子周還沒有正式登基,已經想到要給眾貴族分餅。
對他來說,無疑會是一次能夠對眾貴族進行分化拉攏的機會。
「其次,補足先君所拖財貨,經查役者之勞。」國君思維很清晰,繼續往下說道:「國中孤老可眾?凡七旬以上老者,不可孤之,寡人必接見。」
先君姬壽曼即位之後沒少干搶貴族戰利品的事情,還對很多有功勞的人沒有進行獎勵。
事實上,呂武就是受害者之一。
總的來說,姬壽曼這一朝,糊塗事太多,他作為首腦真是死得一點都不冤枉。
關於這一點,還沒有正式登基的這一位現任國君,需要乾的事情就是給先君姬壽曼擦屁股。
用那樣的舉動表示他不像先君姬壽曼,是一個有逼數的君主,還是一個不會無視眾臣工努力的君主。
另外,國君要接見國內七十歲以上的老人?
目前的平均壽命大約是三十歲左右。
普通人不可能活到七十歲以上,能活到這個歲數,再不濟也會是個小貴族。
接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
將安排七十歲又沒有後代的老人,他們以後的生活環境。
他那麼干,無非是在營造人設。
都還沒有正式登基,已經有了一套組合拳。
基本是晉國內部貴族以前習以為常,到了先君姬壽曼卻被破壞的規矩。
他再一次撿起來,哪怕只是進行恢複,必然是會獲得國中貴族好感的。
幾日趕路,接近「新田」百里之後。
隊伍在一個叫「同」的地方停駐。
當夜,國君召來智罃和士匄。
呂武因為是「閽衛」的關係,又被國君強調時刻保護,人也在場。
「寡人需智卿與范卿邀韓卿與中行卿。」國君一臉笑眯眯,沒在意智罃和士匄都愣住,繼續往下說道:「再廣邀其餘臣工,與此處再次一盟。」
智罃反應過來,說道:「臣多次派人邀請韓伯,寸步不得入。」
這是上眼藥吧?
士匄很是不爽地說:「國中大亂,韓伯深居封邑不理諸事;中行氏攻『苦成』三月有餘,困於城下。」
乾脆就說韓厥沒擔當;中行偃就是個廢物。
國君轉頭看向呂武,露出了問詢的表情。
呂武不想說話。
智罃咳嗽了幾聲。
士匄問道:「陰子?」
好吧。
這下不講點什麼,真不行了。
呂武面無表情地說道:「上軍將得攻城利器困於『苦成』城下,可見『苦成』城之堅;上軍佐歸韓地寸步未出,是為自保。」
俺沒藏著掖著啊!
只要是個「卿」,來找俺要攻城器械的打造方法,俺都給了。
智朔能攻下「溫」地,功勞起碼有俺的一半。
連帶士匄能打下「駒」地,裡面也有俺的功勞。
為什麼一樣有攻城器械,中行偃卻打不下「苦成」呢?
難道還能怪俺咯?
至於韓厥為什麼膽子那麼小,俺不知道哇。
同樣的一句話,落到了國君、智罃和士匄的耳朵里,再經過腦子的加工,聽來是不一樣的。
國君的理解是,呂武同樣認為中行偃就是個廢物,再來就是呂武覺得韓厥不參與任何事務是有點沒擔當,更多是被逼的。
智罃則認為呂武是在為中行偃開脫,同時作證韓厥沒擔當。
士匄的想法是,呂武跟自己一樣覺得中行偃是廢物,韓厥是個非常沒有擔當的傢伙。
國君臉上笑容不變,說道:「智卿再邀韓伯,如何?」
智罃心裡千轉百回,嘴上應道:「諾。」
國君看向士匄,說道:「範文子品德無缺,范卿當自律啊。」
這不是什麼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