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江淮安是趕回來的。

宋哲家和江淮安家住在一個小區,大清早出門去補習班的時候就看見了夏啾啾家人出現在小區里,於是趕緊給江淮安打了電話。於是江淮安嚇得連滾帶爬狂奔回了自己家,他太清楚自家是什麼情況,夏啾啾家裡來,他怕他們吃虧。

只是他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於是到了門口,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問了句「你們在幹什麼?」。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他聽到了她的話。

你不管,總有人管。你不愛江淮安,總有人愛他。

說這些話的夏啾啾,一點都不像平時的她。

平時他見著這個人的時候,總覺得她像個小孩子。天真的、單純的、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裡,怕這世間的現實磕絆了她。

可說著這些話的夏啾啾,彷彿是一隻露出爪子的小豹子,齜牙咧嘴看著這些人,又凶又堅定。

她在守護他,她在為他戰鬥。

那一瞬間,他熱血翻湧。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是突然發現,他曾經以為在他生命中舉足輕重的江城,在面對夏啾啾的時候,原來……

也不過如此。

江城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重要,而他也不是他以為那樣,深陷苦海,無人相救。

他的心是暖的,看他們吵的激烈,他不想讓夏啾啾再為他吵下去,於是急急出了聲。

他一開口,所有人就朝著他看了過來,夏啾啾愣了愣,隨後有些心虛縮了縮。

江城最先反應過來,沉著臉道:「你還有臉回來?」

「我怎麼沒臉回來?」江淮安冷笑出聲:「我行李還在這兒呢。」

江城聽了這話,臉色不大好看,想說什麼,卻沒說。

江淮安走進屋裡來,看見夏元寶和夏天眷,抿了抿唇,先鞠了個躬:「不好意思,我弟是個王八蛋,我替他向你們道歉。」

「江淮安!」許青青提高了聲音:「你替誰道歉呢?」

「他作了弊,打了人,還不該道歉嗎?」江淮安冷眼看過去,許青青還要說什麼,江城卻破天荒同她道:「你先閉嘴!」

江淮安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第一個反應就是——夏啾啾真他媽牛逼,居然能勸住江城。

江城吼完,他看著江淮安,似乎是有什麼想說,然而憋了半天,卻只是道:「回來就回來吧,趕緊去洗澡,像什麼樣子。」

江淮安聽到這話,點點頭道:「行,我收拾了行李,回家去洗。」

「你家就在這裡,你還要回哪裡去?!」江城耐心有些耗盡了,不耐煩道:「江淮安,你適可而止。」

江淮安本來還想和江城爭執,但夏啾啾一家人在這裡,他顧忌了一下形象,終究是不想在夏元寶面前讓他看到這些難堪,沒有回話,同夏元寶道:「叔叔,江懷南我已經打了,如果你們還氣不過,送公安局報警告學校記過,或者我再打一頓,您看怎麼樣處理比較好?」

他說得一臉真誠,夏元寶還有點心虛,他瞄了一眼旁邊被包得像粽子一樣的江懷南,對方聽見江淮安說再打一次的時候就繃緊了身子,似乎完全相信了江淮安的話,自己彷彿隨時可能再被打。

夏元寶輕咳了一聲,假裝淡定道:「我們也就是來要個道歉……」

「江懷南!」

江淮安提高了聲音,冷眼掃過去:「道歉!」

「江淮安你別太過分,你看我們家懷南……」

「我讓你別說話!」

江城怒吼出聲:「還嫌不夠亂嗎?!」

許青青聽了江城的話,露出憤怒的神色來,還想爭執,卻被江城提前拉住了手腕,冷聲道:「別在外人面前鬧笑話。」

許青青僵住身子,紅了眼眶,卻沒再多說什麼。

江淮安走到瑟瑟發抖的江懷南身前,將手搭在江懷南肩膀上,微笑道:「二弟,做錯了事就要認,你要是不道歉,哥哥就要再教育你了。」

聽到江淮安的話,江懷南驟然想起那天被江淮安按在地上打的時候,他看見旁邊許青青被江城拉著,知道自己是指望不上許青青了,憋了半天,終於道:「對不起……」

「大聲點!」

江淮安大吼出聲,夏元寶都被嚇到了,趕緊道:「那個,其實我們也沒……」

「對不起!」

江懷南閉著眼睛,大吼出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聽到這話,江淮安笑了笑,終於拿開了放在江懷南肩膀上的手,江懷南頓時彷彿從巨獸手中死裡逃生一般,大口大口喘息。

江淮安走到夏元寶面前,恭恭敬敬道:「伯父,真的不好意思了。」

「沒事,」夏元寶擺著手,不知道怎麼的,在這個少年人面前,居然覺得有那麼幾分窘迫:「其實我們就是過來看看,那個,事情解決了……」

「你不是說你是來收拾行李的嗎?」夏啾啾突然插口,江淮安朝她看過去,看見她平靜又堅定的眼睛,聽她冷靜道:「正好,我們開了車過來,你收拾好東西,我們送你。」

江淮安沒說話,好久後,他低頭笑了笑,明白夏啾啾的意思。

昨晚她對他說,人得往前走。

如今他走不出去,她就逼著他走。

她哪裡是要他收拾行李,她要的是他收拾好過去那個幼稚的、狼狽的自己。讓自己走出那沼澤一樣的人生和心境,往前走。

她奮力拽著他,拖著他,背著他,督促他。

江淮安不知道怎麼去回應,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至少這一刻,他不能去拂了夏啾啾的面子。

他點頭道:「好,那麻煩你們在這裡坐一下,我去收拾東西。」

說著,他就上了樓。

他剛提步,江城就跟著走了上來,等進了他房間,關上門,江城立刻道:「你要鬧到什麼時候?!我剛才不說話,是不想鬧得太難看,你還真要走?!」

江淮安沒說話,低頭開始收拾行李,江城氣得胸膛激烈起伏:「你要走哪裡去?這裡是你家,你現在才高中,你又要出去當你的小痞子了?」

以前江城說這些話的時候,江淮安都覺得特別難受,彷彿是被人卡住喉嚨,疼得他忍不住要回擊,用攻擊才來保護自己。

然而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夏啾啾在,他一想到那個人就坐在外面等著他,他就覺得內心柔軟下來,柔軟而堅強。那曾經像刀一樣的言語,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

他沒有回應江城的話,只是安安靜靜收拾東西,江城看著江淮安的動作,實在是無法忍耐他的忽視,沖了過去,揚起手,一巴掌抽了過去。

江淮安動作更快,抬手就攔住了他的手。

江淮安從來沒對他還過手。

他打了他很多次,每一次,江淮安都是嘲諷的、安靜的,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他,然後讓他將他打得鮮血淋漓,彷彿是自虐一般,企圖用自己的傷痕來刺|激自己的父親。

很多時候江城都覺得無能為力,面對這個小獸一般隨時露著獠牙的兒子,他除了責罵,不知道還應該做什麼。

人家都說,棍棒下面出孝子。

都說,等孩子長大了就好了。

於是江城一直想,他只要對江淮安狠一點,再狠一點,管好他,等江淮安長大了,一切就好了。

而在這之前,他會一直、始終,是他父親。

然而將江淮安還手這一瞬間,現實彷彿被猛地擊碎。

他也許不會永遠是他父親。他有一天會長大,然而如果他長大後,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滿懷恨意,那時候,他無能為力。

他不能再逼著江淮安做他不想做的事,不能壓著他低頭。

作為父親的尊嚴,如果江淮安不願意,那他就不存在。

他的尊嚴從來不是他通過讓江淮安害怕獲得,而是江淮安給的。

江淮安早就能反抗他,早就能輕而易舉接住他的拳頭,只是他曾經沒有這樣做而已。

江淮安從江城眼裡看到了一些恐懼和茫然,他不明白江城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神色,只是放開江城的手,平靜道:「以後你不要隨便打我,哪怕是阿貓阿狗,也沒有這樣想發脾氣,想打就打的道理。」

說著,江淮安低下頭,將衣服整齊疊好放在行李箱里。

夏啾啾的話迴響在江城腦海里。

人的感情都是有極限的。

他有點害怕,這樣的恐懼將他所有話都堵在喉嚨里。直到他看見江淮安抽出抽屜,拿出了一本相冊。

那本相冊上貼著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小花,這相冊是江淮安母親做的,以前他們家每年都會照一張全家照,然後放在相冊里。

江淮安一直很珍惜這本相冊,從小就愛看,後來他媽走了以後,江城看到過好幾次他坐在角落裡,翻看這本相冊。

看見江淮安將相冊拿出來,江城再也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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