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夏啾啾大半夜出門,家裡自然是不會放心的。於是她拿了雨傘和錢,趁著大家睡著,悄悄溜出了別墅。

溜出去後,她趕緊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到江淮安在的地方。

江淮安在的地方離她家不遠,夏啾啾很快趕到之後,開始大聲叫江淮安:「江淮安?江淮安?」

叫了沒一會兒,夏啾啾就看見有個人坐在台階上,抱著自己,一句話都不說。

雨打濕了他的衣服,他彷彿是僵化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潑天大雨。夏啾啾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走過去,停在江淮安面前,小心翼翼叫他:「江淮安?」

江淮安慢慢抬起頭,靜靜看著她。

他眼睛還腫著,不難看出剛經歷了一場痛苦,然而面上表情卻很平靜,似乎所有情緒都被藏了起來。

他眼睛眨都不眨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她看著他,目光里全是疼惜,她似乎是怕不經意就傷害了他,於是動作做得小心翼翼。她朝他探出手來,小聲道:「江淮安,跟我回家好不好?」

江淮安將目光移到她的手上,她的手很小,皮膚白皙,路燈下,像玉一樣泛著熒光,他靜靜看著,沒敢說話,總覺得這一刻好像是做夢一樣,眼睛一眨,夢就醒了。

夏啾啾看見江淮安不懂,就大著膽子往前,拉住了江淮安的手。

她的手很暖,握住江淮安冰冷的手時,江淮安微微顫了顫。

夏啾啾見他不抗拒,終於放下心來,將傘遞給他,溫和道:「江淮安,你來打傘,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江淮安沒說話,他目光移動到傘柄上,這時候夏啾啾整個人都暴露在了雨里,他目光閃了閃,抬手接住了雨傘,將雨傘偏向她那一邊,替她遮住了雨。

這樣沒有聲息的舉動讓夏啾啾柔和了目光,聲音都因此顯得格外溫柔:「走吧。」

「這麼晚過來,你家裡人同意嗎?」

「不同意。」

「是不是很遠?」

「不遠。」

「很危險。」

「也沒有。」

「夏啾啾,」

「我在。」

江淮安頓住,她每一句話都接得很快,讓他格外安定,彷彿這個就守著他,隨時待命。

他忍不住暗啞了聲音:「謝謝你。」

「不用謝。」

江淮安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他眼裡含著淚光,站起身來,為她撐著傘,拉著她的手,終於道:「走,我們回去。」

兩人一起走到路邊,江淮安攔了計程車,朝學校附近的公寓走去。

等他們走了,一直等候在陰暗處的車終於發動,打開了車燈。

「爸爸,」江瀾從玻璃里看著遠走的計程車:「剛才的話……是不是太重了?淮安從來不是無緣無故打架的人,他一定有理由。」

「我記得他小時候,特別聽話,」江老爺子慢慢開口,聲音里全是懷念:「做什麼都想爭第一,做什麼都做最好。後來他媽走了,許青青進了門,他就變了。」

「其實我也知道,」江老爺子垂下眼眸:「他不聽話,他成績差,我都知道。我一直鼓勵他,偏愛他,有時候阿城打他不是不對,可是我也一直護著,我以為這樣他總能懂事,他媽不在了,不是還有我們嗎?」

江瀾沒說話,雨刷擦著玻璃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刮擦在江瀾心裡。

江老爺子轉過頭去,看著外面忽明忽暗的燈光,嘆息出聲:「可是我們終究不是他父母,也替代不了他父母。我信淮安是個好孩子,可是那視頻上的是總是真的。」

「他打架,逃學,去網吧打遊戲,去酒吧喝酒,成績一塌糊塗,什麼都不學,他現在還好,這是他人生最好的年華,他這樣下去,會毀了他自己的。其他我不說,他這麼打架,打出事兒來怎麼辦?他去酒吧這麼混,染了毒怎麼辦?」

江老爺子抬頭,看著江瀾:「無論是他坐牢還是被人打,甚至進了戒毒所,這些結局,我一個都不想看見。」

江瀾沉默,她也明白,江老爺子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好半天后,她慢慢道:「可是,也沒必要這樣……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還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他期待的不是我們對他的誇獎,」江老爺子聲音平淡,卻不難讓人聽出裡面的憐惜:「父母是沒有辦法替代的。如果我的鼓勵和誇獎沒有任何作用,那不如換一個辦法。」

「他總得明白,做錯了事兒就要付出代價,他不是孩子,不可以永遠這樣為所欲為。」

江瀾明白了江老爺子的意思,卻還是有些不忍,她嘆了口氣,終究道:「好吧。不過他身邊那個小姑娘……」

「人最艱難的時候,有個人扶著走比較好。」

江老爺子倒不是很在意:「去查一下是什麼情況,如果沒什麼大問題,不用管。」

「是。」

江瀾應了聲,不再回答。

而夏啾啾和江淮安一起回了公寓,進屋之後,江淮安收了傘,一句話沒說,先去給夏啾啾拿了一套衣服。他將衣服遞到她面前,夏啾啾看著衣服愣了愣:「做什麼?」

「衣服濕了,會感冒。」

他說得很認真,夏啾啾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被雨打濕了衣服,然而自己被打濕的程度比起江淮安來,那是小巫見大巫。她不由得笑了笑:「你才該換衣服。」

江淮安不說話,靜靜看著她。夏啾啾知道,他是要她先換,才會自己回去。於是她也不拖延,從江淮安手裡拿過衣服,就房間里,一面走一面道:「自己洗澡換衣服,準備睡覺吧。」

江淮安應了聲,拿著衣服進了洗澡間。

等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夏啾啾坐在沙發上,正盤腿看著電視。

她穿著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對於她來說有些過於寬大,袖子被她一圈一圈挽起來,露出她纖細的手臂,腿上也是這樣效仿,露出她修長的小腿。

她正在吃蘋果,見他走出來,她有些詫異回頭:「你洗這麼快啊?」

「嗯。」

江淮安垂下眼眸,明顯情緒不高。

他想了想,覺得這樣不好,於是換了個話題:「這麼晚了,你該回家了。」

「不了不了,」夏啾啾擺擺手:「我和我弟說好了,讓他給我打掩護,我爸媽都起得晚,明天就讓我弟說我同學和我約著一起騎自行車上學,我先走了。」

說著,夏啾啾起身,揮舞著手裡的帕子道:「來啊來啊,我給你擦頭。」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活力,像一道光,破開那烏雲,那陰霾,落在你的世界裡。

江淮安忍不住笑了,笑容淺淺的,卻恰到好處的溫柔好看。

夏啾啾呆愣在那裡,江淮安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低下頭道:「謝謝你。」

夏啾啾反應過來,不知道怎麼,就覺得臉上有些燥熱:「沒……沒事兒!」

說著,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直接翻過沙發背,動作靈活敏捷,江淮安斜眼看了一眼,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真的一點都不淑女。

夏啾啾並不能體會江淮安的腹誹,用帕子幫江淮安認真擦著頭,一面擦一面道:「洗個澡,心情就會好了。等我幫你把這個頭髮擦乾,你的煩惱就都會沒了!」

江淮安沒說話,覺得夏啾啾有些幼稚。

不過……

她一直是這樣的。

夏啾啾見他不回話,自顧自道:「你別不信,我每次不開心的時候啊,都是洗個澡,讓夏天眷給我擦頭髮揉揉腦袋,很舒服的!立刻什麼煩惱都沒了。」

「你不問我嗎?」

江淮安抿了抿唇,不明白夏啾啾為什麼這麼大大咧咧,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還是只是不方便詢問。

夏啾啾答得漫不經心:「你想告訴我就告訴我啊,你不想說也沒什麼的。」

夏啾啾的聲音特別溫柔:「反正,我也不需要知道你難過什麼,我只知道,你難過的時候我在,這就夠了。」

江淮安沒有說話,他突然特別想靠著她,想抱著她,然後和她說這些年的事,告訴她這些年,他所有的難過與痛苦,寂寞與孤單。

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就像一個孩子,身後那個人,明明那麼嬌小,那麼可愛,卻彷彿孕育了巨大的力量,足夠他去依靠著,痛哭一場。

「夏啾啾……」他慢慢開口,每一個字兒,都感覺彷彿是刀落在心尖上。

「你知道什麼人最容易過的不好嗎?」

「不知道。」夏啾啾誠實搖頭:「過得不好的原因太多,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最容易。」

「就是,」江淮安苦澀微笑:「明明說著放棄自己,卻仍舊心有不甘的人。」

明明不去努力,明明很難知道,明明安慰了自己其實自己的願望就是這樣,卻還是在心底暗暗期盼,暗暗羨慕,暗暗認為,自己也該是那些優秀的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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