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顧楚生沉默下去。

其實從上輩子他就知道,論起擔當二字, 他從來比不過衛韞。他和衛韞都是亡命徒, 區別卻在於, 他自己從來都是用命賭自己的前程, 而衛韞從來是用命換他人的前程。

有這麼一瞬間,他想去問一聲為什麼。

為什麼為楚瑜做到這樣的程度,不過是嫂子而已,這戰場上生生死死,要他衛韞的命換楚瑜的命,值得嗎?

可是他卻有些不敢問,想來少年人那份執著和不顧一切, 內心裡早已被世俗侵染的他早已無法擁有。他深吸了一口氣, 退了一步, 躬身道:「謹遵侯爺吩咐。」

說完之後,顧楚生就走了出去。

所有人各自領了各自任務下去,奔赴疆場,衛韞在家中, 沉默片刻後, 將管家叫了過來。

管家沉穩上前來,衛韞沉默著開始寫信,慢慢道:「日後我若是不幸離世,將我這封信交給母親,從此以後,衛家全權由大夫人掌管, 若他日大夫人出嫁,衛家一半財產全權作為她嫁妝。」

「侯爺?!」

管家抬頭,頗有些詫異。衛韞寫著信,又道:「除此之外,到時候你讓大夫人去我母親那裡領一把鑰匙,她拿到鑰匙會知道做什麼,從此衛家暗部全部交給大夫人,衛家家主令也交給他。」

說著,衛韞提起紙,吹乾之後,連著鑰匙交到管家手裡:「若是我活著回來……」

衛韞垂下眼眸,慢慢出聲:「就將這信燒了,誰也不必見著。」

管家沒說話,他紅著眼上前,接過衛韞上了火漆的信件,沙啞出聲道:「小侯爺,您的心意,我等都明白。」

「你明白什麼?」衛韞不免笑了。

管家低下頭:「小侯爺,人這輩子在世上,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大公子與大夫人就見過一面,您算不上……」

「退下吧。」衛韞打斷管家,平穩出聲:「把事兒爛在肚子里,別太聰明。」

衛韞說到這樣的程度,管家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跪著磕了頭,而後起身,彷彿是再剋制不住情緒,匆匆離開。

房間里空蕩蕩的,就剩下衛韞一個人,他就這麼跪著,好久後,輕笑出聲。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她,原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當真還是年少。

還好,還是年少。

衛韞撐著自己,踉蹌著起身。

所有人離開之後,他終於可以放縱著自己的情緒,去享受著這一刻的狼狽了。

當天夜裡,從衛府發出的兩道消息,分別奔往前線,書信幾乎是一前一後,到達了宋世瀾和楚臨陽手裡。宋世瀾看信的時候,蔣純匆匆從外面趕了進來,焦急道:「將軍,我聽說衛府來信了,可是?」

宋世瀾聽到蔣純的聲音,含笑抬頭,迎上蔣純擔憂的目光:「二夫人勿憂,這是小侯爺給我討論行軍之事的信件,並無噩耗。」

聽到這話,蔣純舒了口氣,隨後想起來:「那大夫人呢?大夫人可救出來了?」

「這……」宋世瀾遲疑了片刻,蔣純的心瞬間提起來,期盼的眼神看著宋世瀾,宋世瀾迎著那澄澈又擔憂的目光,也不知道怎麼的,便連語氣都變得輕柔起來,怕是驚擾了面前這人一般,溫和道:「大夫人留在鳳陵,替我們牽制主力……」

話沒說完,蔣純身形猛地一晃,宋世瀾忙抬手一把扶住蔣純,驚道:「二夫人!」

蔣純接著宋世瀾的手站穩身子,她紅著眼,顫著唇,許久後,卻是道:「你們……怎可以這樣做?」

「二夫人……」宋世瀾嘆了口氣:「這是小侯爺的意思。」

「他怎可以這樣做!」

蔣純猛地甩開宋世瀾,退了一步,大吼出聲:「鳳陵城十萬人馬在那裡,他將他嫂嫂留在那,不是送死是什麼?!我要回去,」說著,蔣純便轉身要走,怒道:「我要去找衛韞,我要去問問他,他的良心安在?!」

「二夫人。」

宋世瀾平穩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如今戰時,您若要回去,還是同我一道吧。若您出了岔子,我和小侯爺不好交代。」

蔣純頓住腳步,背對著宋世瀾:「有什麼不好交代?我們這些嫂嫂在他心裡,和棋子有什麼區別?」

「二夫人,」宋世瀾輕嘆出聲:「何必循著理由發脾氣呢?這到底是小侯爺的選擇,還是大夫人的選擇,您不明白嗎?大夫人向來風光霽月,小侯爺從來,也只是縱容著大夫人罷了。」

蔣純沒說話,她慢慢捏起拳頭。宋世瀾瞧著那人微微顫抖的背影,驟然湧出幾分疼惜來。

他走上前去,站在蔣純身邊,溫和道:「二夫人,拳頭別捏得太緊,小心傷了手。」

蔣純不語,外面再一次響起攻城之聲,宋世瀾走出去,揚聲道:「疏散百姓往浚縣先撤,黎明前棄城!」

說完,宋世瀾轉過頭來,看著蔣純緊抿著唇,好久後,他嘆息出聲:「二夫人,你別擔心,很快就回家了。」

與此同時,衛韞的書信也到了楚臨陽手中。

楚建昌看見信,暴怒出聲來:「衛韞這小子不是去救阿瑜了嗎?!阿瑜沒救回來,他還有臉給你來信?!」

楚臨陽看著信,好久後,他慢慢合上信件。

他的手微微顫抖,面上卻依舊鎮定,楚建昌在屋裡走來走去,拚命罵著衛韞、罵著姚勇、罵著北狄。

楚臨陽聽著,吩咐了軍師研磨,平靜道:「給姚勇去信,告訴他,天守關乃我大楚最後一道防線,我願與他冰釋前嫌,一起對敵。」

軍師愣了愣,有些猶豫道:「您說這些,姚元帥會信嗎?」

「軍師以為,姚勇心中,我與父親是什麼人?」

軍師認真想了想:「世子乃為國為民之忠臣。」

「那軍師以為,我真的會放棄天守關?」

「自是不會!」軍師神色嚴肅開口,冷靜道:「世子,天守關決不可丟,若是丟了,要再奪回來就難了!」

「軍師都覺得我不會放棄天守關,」楚臨陽平靜出聲:「那姚勇自然也是如此想的。」

軍師微微一愣,楚建昌卻是很快反應過來:「臨陽,天守關你真的不要了?」

楚臨陽露出嘲諷笑容來:「若真是如此昏君,我就算守住了天守關又怎麼樣?我守住天守關,就能守住大楚了嗎?」

楚臨陽閉上眼睛:「壞在根子里的東西,不拔乾淨,終究是壞的。」

「可是你們也不能拿天守關當兒戲啊!」

「我信衛韞。」

楚臨陽慢慢睜開眼睛,神色堅毅:「或者說,我信阿瑜。」

聽到楚瑜的名字,楚建昌終於反應過來,他不可置信看著楚臨陽道:「你和衛韞是一夥兒的?!你同意他把阿瑜放在那裡?!」

楚臨陽沒說話,這件事輪不上他說同意不同意,可是哪怕來問他,他也是同意的。

楚建昌猛地跳起來,怒吼出聲:「那是你妹妹!」

楚臨陽沉默著開始整理自己的摺子,平靜道:「父親若是無事,便請回吧。」

「楚臨陽!」

楚建昌大吼出聲:「你給我去救阿瑜!」

「父親,」楚臨陽抬起頭,平靜看著楚建昌:「今日若是我在鳳陵城中,也會做同樣的選擇。我相信若是您在那裡,也是如此。阿瑜不過是做了一個楚家人都會做的選擇。」

楚建昌沒有說話,好久後,這個頭髮已經生了白髮的老人落下淚來,他狠狠抹了一把臉,轉過身去。

等他走了,楚臨陽同旁人平靜道:「都下去吧。」

軍師看了一眼旁邊守著的侍衛,終於還是點頭,應聲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去後,楚臨陽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看著燭火,好久好久,才閉上眼睛。

「阿瑜……」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楚瑜,卻是坐在城樓上,看著月亮喝酒。

北狄軍隊就在不遠處,楚錦站到她身後來,好奇道:「姐,你在看什麼?」

「嗯?」楚瑜有些疑惑,轉頭看向楚錦:「你怎麼來了?」

楚錦笑了笑,如今她臉上一大道傷疤,像蜈蚣一樣攀附在面容上,一笑隨之動起來,看上去分外可怖。

然而她笑容清澈,神色清明,看在楚瑜眼裡,卻是比在華京好了太多。

「我聽人說你在城樓上,你向來貪杯,我怕你醉了睡在城樓上著涼。」

楚錦語調溫和,好像少年時一樣囑咐著她。

她向來比楚瑜欣喜,那些年無論是虛情還是假意,總是照顧著的。

楚瑜聽著這話,往旁邊挪了挪,拍了拍城牆邊上的位置道:「敢不敢坐?」

楚錦抿了抿唇,卻是有些不服氣,扶著石頭,小心翼翼坐上來。

坐上來後,風輕輕吹拂在臉上,舉目望向遠方,是平原千里,是明月當空,是帳篷千萬帶著些許火光,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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