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聽到這話,顧九思腦子迅速將秦楠的話過了一遍, 靜靜思索著所有事。

而江河張合著小扇, 靜靜看著秦楠, 秦楠正視江河, 毫不退縮。

范玉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秦楠,輕咳了一聲道:「這不是個小事兒啊,你有證據嗎?」

「陛下,」葉青文在此時開口了,打斷了范玉的話道,「臣以為, 如此大案, 不該當堂審訊, 應交由御史台辦案, 收集證據, 得出結果後再公開審訊。」

「哦, 那……」

「陛下!」秦楠跪在地上, 大聲道, 「江大人乃朝廷重臣,與御史台千絲萬縷,如若不當庭審案, 臣的證據,怕就沒了。」

這話出來,葉青文臉色頗為難看, 范玉點頭道:「朕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啊。你證據是什麼?」

「微臣願意為秦大人作證。」

范玉剛剛發問,洛子商便跪在了地上,恭敬道:「微臣乃洛家遺孤,當年事發之時,微臣亦在場,只是因為年幼,受了驚嚇,如今再見到江大人,便想起過往來。」

「那你為何不早說?」

葉青文皺起眉頭,洛子商低聲道:「微臣不敢。這是這次黃河偶遇秦大人,受長輩鼓舞,才終於決定站出來替洛家討個公道。江大人一手遮天,微臣又怎敢如此貿然指認?」

「那洛大人是出於什麼立場來如此指認呢?」顧九思慢慢開口,露出玩味的笑容來,「洛大公子?」

洛子商不說話了。

顧九思和洛子商都心知肚明,他不是洛家的大公子,他只是街上一個乞兒,一個冒名頂替的人,來替洛家伸冤,這簡直是笑話。

洛子商抬眼看向顧九思,片刻後,他出聲道:「那不如驗證一番?」

說著,他撩起袖子,神色篤定:「古有滴血認親,秦大公子乃當年洛小姐所出,我身負洛家血脈,自當與秦大公子血脈相融。如今秦大公子已在殿外,若是顧大人有所疑慮,不如一試。」

「你……」

顧九思正要開口,就被江河一把按住。顧九思奇怪回頭看向江河,洛子商自然是洛家血脈,只是他不是洛家大公子,而是洛依水的血脈。

顧九思早在之前,心裡就清清楚楚,今日洛子商要驗,他就給他驗個徹徹底底。他就不信等驗完之後,洛子商還能站在這兒同他規規矩矩說鬼話。

但江河按住了他,顧九思震驚了片刻後,他沉默下來,江河看著秦楠,繼續道:「還有其他證據嗎?」

「都在此處了。」

秦楠奉上摺子,恭敬道:「十一年前,我夫人洛依水因病去世,去世後不到一年,江河便為了玉璽前往洛家,伐害洛家滿門,江河得到玉璽之後,將玉璽交由梁王,梁王因此信心大振,才苦心謀劃,於三年前舉兵起事,致大榮傾崩,征伐不止,百姓流離。」

「今日,有當年洛家遺孤指正,而微臣查閱了十一年前江大人在東都的官署記錄,洛家滅門之時,江大人正因病休沐,長達一月之久。而後,微臣幾經走訪,又尋到當年梁王身邊侍奉的侍從,可證明當年玉璽,的確由江大人交給梁王。如此樁樁件件,還不足以證明,當年洛家一事,便是江河所為嗎?」

「江河滅洛家滿門,不僅僅是殺百餘人。他後來慫恿梁王舉事,豈止是亂臣賊子所能稱謂?然而,如此賊人——」秦楠眼中含淚,直起身來,指著高座上的人,厲喝道,「今日卻坐於高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天子都莫不敢從,大夏朗朗乾坤,竟也能容得亂臣賊子如此猖狂嗎?!」

聽到這些,顧九思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滿朝文武俱不敢出聲,顧九思靜靜看著跪在地上的秦楠,他認真注視著他。

那一瞬間,他彷彿又是回到了黃河邊上,那些百姓注視著他的目光。

「顧大人,」秦楠放低了聲音,剋制著眼淚,「您能為黃河百姓做主,您敢冒死為滎陽求一份公道,如今在東都高堂,您就彎了脊樑,因為他是您舅舅,因為他是這右相江河,是嗎?」

顧九思的手微微顫動,江河轉頭看他,目光似笑非笑。

「如果大夏朝堂沒有一分公正,」顧九思艱澀開口,「秦大人,您又如何能在這裡,如此說話?」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如今是沒有人敢說話的,說話,如果幫著江河,那全然說不過去,證據在前,秦楠如此當眾告狀,誰也不能壞了這樣的規矩。可幫著秦楠,一個秦楠,又怎麼能扳倒江河這樣的大臣?日後江河記恨,誰都討不了好。

這時候,也僅有身為江河侄子、同為輔政大臣的顧九思,能夠出聲了。

而顧九思這話出去之後,也標明了他的態度,他神色平靜:「大夏不會因為任何人亂了規矩,秦大人,您不放心此案交由御史台,那交給刑部尚書李大人,您看如何?」

李玉昌是出了名的公正耿直,秦楠早已和李玉昌熟悉,他聽得這話,恭敬道:「下官無異議。」

顧九思站起身來,朝著范玉恭敬行禮道:「陛下,如此處置,可妥當?」

范玉撐著下巴,笑道:「妥當啊,都你們說了算,朕覺得挺妥當。」

顧九思假作聽不出范玉口中的嘲諷,讓李玉昌出列,接下此案。而後他轉頭看著江河,平靜道:「江大人可有其他話說?」

江河聳了聳肩:「沒有,讓他們查吧。」

顧九思伸出手,做出「請」的姿勢後道:「那請江大人脫冠。」

江河聽到這話,苦笑了一下,但他也沒有為難顧九思,他解下發冠,跟隨著士兵,意態從容走了出去。

等做完這一切後,顧九思轉頭看向秦楠,神色平靜道:「如此,秦大人可覺滿意?」

秦楠跪在地上,低啞道:「微臣謝過陛下,謝過諸位大人。」

處理完江河的事後,范玉也沒了什麼上朝的興緻,打了個哈欠,便宣布退朝。

退朝之後,顧九思從高台上走了下去,他走到秦楠面前,秦楠靜靜看著他,兩人默默無言,許久後,顧九思艱難笑了笑:「你同我說你要留在滎陽,又突然告訴我要回東都,我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秦楠低著頭,沙啞出聲:「對不住。」

「是洛子商告訴你的?」

秦楠沒有出聲,顧九思垂下眼眸:「你便不怕他騙你?」

「他是不是騙我,」秦楠苦笑,「我聽不出來嗎?」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靜默了片刻後,聽秦楠道:「如果李大人查出來當真是你舅舅,你當如何?」

「我能如何?」顧九思得了這話,苦笑出聲。

他轉頭看向殿外,嘆息道:「秦大人,好走不送了。」

說完,他便轉身出了大殿,往外走去。

他剛一出門,便被葉世安抓住,葉世安拉著他往外走,頗為激憤道:「你今日為何不揭穿洛子商?」

「揭穿什麼?」

顧九思知道葉世安憤怒,他由他駕著,神色平淡:「揭穿他不是洛家大公子的事兒?」

「對。」葉世安立刻道,「今日必然是他設局誣陷江大人,你還看不出來嗎?你讓他把秦公子叫進來,他也就唬唬大家,他敢驗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苦笑不語。

他突然有那麼些羨慕葉世安了,他什麼都不知道,在他心裡,他的親友都是好人,洛子商便是惡人,他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無條件站在自己這一邊就夠了。

顧九思不忍打擾葉世安這份天真,他只能是抬起手,拍了拍葉世安的肩,溫和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世安,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舅舅。」

葉世安抿了抿唇,他似有不滿,顧九思想了想,接著道:「等一切清楚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九思,」葉世安看著顧九思,他神色微動,「你變了。」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有些疲憊笑起來:「或許吧。」

顧九思說完後,轉身前往了天牢。他走在路上的時候,一條一條捋順了許多事。

洛子商的身世、洛家滅門的案子、洛子商與江河第一次見面的異常、江河與秦楠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江河拿到遺詔的原因……

他一面走,一面想,等捋順之後,他反而平靜下來。

他走進天牢之中,看見江河坐在牢中,他旁邊放了一堆摺子,這裡與他的官署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

顧九思站在門口,江河注意到他,他挑了挑眉:「站在這兒看我做什麼?不回家去?」

「回家去,」顧九思苦笑,「我娘得打死我。」

「把我交給李玉昌的時候不怕被你娘打死,現在來貓哭耗子啦?」江河盤腿坐在獄中,撐著下巴,看著他道,「你是來問我話的吧?你若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

「我若問了,你便會回答嗎?」

江河漫不經心回道:「看心情吧。」

顧九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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