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沈明逃往東都時,顧九思就和李玉昌一起, 偽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一面大張旗鼓找沈明, 一面繼續監修河道。

天大的事情, 修河是要繼續的。而柳玉茹在知道顧九思的打算後,迅速將貨物全都發往了下一個倉庫,盡量不讓滎陽存放太多貨。

顧九思是想著,現下他只需要穩住滎陽,只要司州兵馬一到,就即刻動手,開始整頓永州。

他算過, 滎陽到司州, 快馬加鞭不過半日, 到達司州後, 通知上下官員, 拿到調令, 整理軍隊, 又是一日, 然後司州兵馬行軍到滎陽,至多不過一日半,如此一來, 只需三日,便可等到司州兵馬。

然而顧九思等了三日,卻不見半點動靜, 李玉昌不由得有些坐不住了,他大清早便到顧九思的屋裡來,柳玉茹出去清貨了,他見四下無人,關上門後,壓低了聲道:「你不是說好三日後司州兵馬就到的嗎?如今人呢?!」

「再等等吧。」

顧九思皺著眉道:「或許是那邊辦事手續太繁瑣……」

「我們是拿命在等!」

李玉昌有些急了,他辦案多年,非常清楚知道如今他們面臨怎樣的危急形勢,他著急道:「這個案子我們辦不了,如今在滎陽多呆一日,那就是多一份危險。顧九思,咱們得想辦法走。」

「你也為我不想?」

顧九思也有些頭疼,他盡量剋制著情緒道:「可我們這麼多人,尤其是你我,如今只要我們有任何異動,他們就會知道我們已經拿到證據,到那時候,他們狗急跳牆,我們才是一個都走不了!」

刺殺欽差大臣畢竟是重罪,不走到絕路誰都不會走。如今對方還不確定他們要做什麼,至少不會輕舉妄動。

李玉昌知道顧九思說的是實話,然而他還是有些焦急,他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道:「咱們能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如果司州一直不出兵,必然就是出了事,咱們至少有個期限。」

顧九思沒說話,他抿了抿唇,算了片刻後,他終於道:「那便準備好,至多等到後日,司州還不出兵,我們就自己走。」

李玉昌點了點頭,有了章程,他心裡才算安心了一些。

兩人商議好之後,等到夜裡柳玉茹回來,顧九思站在庭院里,他一身白衣,頭戴玉冠,雙手負在身後,靜靜看著月光下的紅楓。

這一晚月亮很亮,落在他周身,似乎帶著流動的光芒。柳玉茹停在長廊,她看著這樣的顧九思,心裡有了一種莫名的感慨。

如今的顧九思與初見相比,已經大不一樣了,他似乎已經真的像一位君子,一位名士,他舉止從容,神色靜穩。他往那裡一站,似乎便能肩挑山河,脊撐江山。

顧九思察覺到柳玉茹來了,他轉過頭去,看見柳玉茹站在長廊對他安靜笑著。

她穿著紫衣白衫,手裡抱著一個暖爐,看上去溫婉又沉穩。

顧九思笑了笑:「何時回來的,都不說話。」

柳玉茹走下庭院來,到他身側,同他一樣揚起頭來,透過楓樹的間隙,看向天上的明月。

「我不出聲,你不也知道我回來了嗎?」

她聲音溫和:「站在這兒看些什麼?」

「也沒什麼,」顧九思看著星空,慢慢道,「就是想起來,來永州這麼久,也沒有好好看過這裡的月亮。今夜瞧著,發現這永州的天,似乎比東都遼闊得多。」

「等黃河修好了,」柳玉茹溫和道,「我們找一日,專門逛一逛永州。」

顧九思沒說話,柳玉茹轉頭看他,刻意將聲音放輕了幾分:「怎的了?」

「玉茹,」顧九思看著她,他勉強笑起來,神色裡帶著愧疚,「我似乎又連累你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卻是輕輕笑了:「我家郎君,可是又闖什麼禍了?」

「司州兵馬沒來。」

顧九思苦笑:「李玉昌今日來質問我,我告訴她,若是明日再不來,後日清晨我們便走。」

柳玉茹點點頭,示意明白:「如此,也不錯。」

「你說說,」顧九思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神色,「你跟著我以後,總是顛沛流離,我都沒讓你過過一天好日子,我真的……」

「郎君,」柳玉茹截住他的話,她輕嘆了一聲,伸出手去,握住了顧九思的手。她的手很暖,帶著暖爐的餘溫,讓這個寒冷的秋日突然就溫暖了起來,她低頭看著他們兩交握的手,慢慢道,「沒有你,便沒有柳玉茹。」

顧九思有些詫異,他抬眼看她,便見柳玉茹彎了眉眼:「若不是有了你,我怎麼會想著喜歡一個人,想著有一番自己的人生,成就自己的事業。現在回頭看啊,我以前那些個想法,當誥命也好,當一個好的主母也好,盼著我的郎君高官厚祿也好,那都是在成就別人的人生,不是我自己的。我是作為柳氏活著,卻不是柳玉茹。現在我陪著你,榮華是我們一起,苦難是我們一起,我們成就的,都是我們自己,不是對方,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已經很是高興。」

顧九思靜靜看著面前的人,柳玉茹見他不說話,知他心中澎湃,她抿唇笑了笑,握著他的手道:「而且當年我不就說了嗎,」,柳玉茹歪了頭,神色有幾分懷念,「我陪著你,我會扶你起來的。」

當他少年初長,打斷王榮的腿,自以為要一個人面對王善泉時,她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告訴他,她會陪著他,扶他起來。

這一陪,就到了現在。這一扶,怕就給了一生。

顧九思笑起來,他低下頭,似乎是覺得自己因為這樣的話情緒激蕩有些不好意思,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抱住柳玉茹。

「我會護著你。」他聲音裡帶了幾分激動,「拿了我的命,我也要好好護著你。」

「傻子。」

柳玉茹低笑。

她看了看天色,拍了拍他的背道:「回去吧,外面涼。」

顧九思應了一聲,他放開她,兩個人手拉著手,一起說笑著回了屋。

顧九思也不知道怎麼,和柳玉茹說了這麼一番,竟然也就不焦急了,他安安穩穩睡了一覺,等第二天天亮,柳玉茹趴在床頭詢問他:「我今日可有什麼要注意的?」

「也沒什麼了,」顧九思想了想,「該做什麼做什麼,太過拘謹,反而會讓人發現異動,反正咱們也沒什麼需要收拾的,明天清晨人在,直接走就行了。」

「嗯。」柳玉茹應了聲,顧九思突然又道,「還是多帶幾個侍衛,萬一司州兵馬來了,怕是會亂一陣子。不過你別怕,」顧九思翻個身,趴在枕頭上,抱著枕頭朝著她笑起來,「到時候我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的。」

柳玉茹聽到這話,便抿唇笑了。

「好。」她出聲道,「我不怕。」

「你今個兒什麼打算?」

顧九思撐著下巴問她,柳玉茹想了想:「還是去碼頭吧,我待在碼頭,要是出事,也跑得快些。」

「聰明。」

顧九思迅速朝著她腦門親了一下,柳玉茹嗔了他一眼,起身道:「不和你耍玩,干正事去。」

顧九思笑呵呵看著柳玉茹起身,等人進來了,他才開始洗漱。兩人洗漱完畢後,便各自分開,顧九思送著柳玉茹上了馬車,等柳玉茹上了馬車走遠後,顧九思想了想,還是將木南叫了過來,同木南道:「你把暗衛都帶過去護著夫人。」

木南愣了愣,有些擔憂道:「您這邊人都抽走了,怕是……」

「無妨。」

顧九思搖了搖頭道:「我自個兒能護著自個兒,別讓人衝撞了夫人才是。別讓她察覺,不然她肯定不樂意了。」

木南應了聲,便帶著人撤離開去。顧九思在門口看著柳玉茹馬車走遠,他才走了回去。

他回了屋中後,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塞在身上,然後又帶了短劍綁在身上,這才出門往河堤上去監工。

顧九思出門後不久,王樹生便在屋中收到了消息,他聽到消息就樂了:「他還敢不帶人,怕不是腦子有問題吧?」

「公子,」王賀恭敬道,「今早的消息,司州那邊已經把顧九思的人偽作被人斬了扔在了路上,他們答應了會假作不知此事,但他們也說了,顧九思的令牌是陛下給的,怕東都再來人,咱們動作得快些。」

王樹生點點頭,王賀看了王樹生一眼,猶豫著道:「今日顧九思剛好也沒帶侍從,各家也都暗中同咱們說好了,只要您開口,便大家一起聯手,立刻動手,此乃天賜良機,您看……」

王樹生沒說話,好久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動手吧。」

王賀得了這話,立刻應聲走了下去。

等他走下去後,王樹生抬手壓住微微顫抖的手。

「別怕。」

他低聲告訴自己。

沒什麼好怕。

他們王家在永州,一代一代,一直是這樣生活。二十年前,他父親能弄死秦楠那一批人,一路官至州牧,庇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