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章懷禮未成名前,曾在揚州講學, 顧九思和葉世安等人都曾經當過他的學生, 乍聞他的死訊, 尤其還是在這樣的方式下, 顧九思有些心虛難寧。縱然沒有什麼直觀證據,他卻還是忍不住道:「是洛子商?」

葉世安搖搖頭:「難說。」

所有人陷入沉默,大家都斟酌著這些信息,片刻後,柳玉茹道:「大家都別在想了,葉哥哥和韻兒養傷要緊,有什麼話, 我們回到望都再慢慢說吧。」

「玉茹說得是。」顧九思聽得這話, 忙道, 「是我思量不周, 我送葉兄。」

葉世安情誼已到, 也不強撐, 便由顧九思攙扶著, 同柳玉茹叶韻一起回了房。

叶韻單獨在另外一間房, 柳玉茹扶著她進屋。她一直僵著身子,柳玉茹察覺她的動作,也沒有說話, 等進了屋裡,柳玉茹關了門,替她鋪了床, 像年少時一樣同她叮囑著去望都需要注意的。

以前她們就是如此,叶韻大小姐性子,許多事兒是不去注意的,都是柳玉茹照顧著她。

她以往一貫是笑眯眯應下,然而如今她卻是站在柳玉茹身邊,神色平靜應著柳玉茹的話,看上去十分恭敬的模樣。柳玉茹說著說著,便斷了音,叶韻抬眼看她,有些茫然道:「如何了?」

柳玉茹背對著她,許久後,她終於將所有話忍了下去,嘆息著道:「沒什麼,就是覺得你話少了許多。」

「畢竟也不是以前了。」叶韻笑了笑,面帶苦澀道,「身份不一樣了,人也不一樣了。」

「你我卻始終是一樣的。」

柳玉茹應聲,她抬眼看向叶韻,認真道:「你始終是我朋友。」

叶韻愣了愣,片刻後,她苦笑著低頭道:「玉茹,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同我這樣說的。」

說著,她嘆了口氣:「你與顧九思在一起,是件好事。」

「怎的這樣說呢?」

柳玉茹有些疑惑,叶韻坐下來,給自己倒了茶,她瞧著窗外,平和道:「咱們倆打小在一起耍玩,你家那妾室進門後,你就心思重了。其實我心裡是知道的,你有求於我,有求於葉家,你這個人啊,算計得深,也不夠坦率。而我呢,也是因為脾氣不好,沒什麼朋友,咱們倆廝混在一起,也是各取所需。只是在一起當好友時間長了,便有了幾分真意,你救我,我本已經很意外,如今你已經是官家太太,而我吧,」叶韻笑了笑,抬眼道,「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還願意同我這樣說話,我心裡真的很感激。」

「你嫁給他,總算是有了幾分小時候的樣子,我覺得,一個人能活成自己最本真的模樣,應當就是活得好的。」

「我……的確是活得不錯。」

柳玉茹勉強應答,她抬眼看著叶韻,她知道叶韻的心結,失身於王善泉,便是她心裡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她想要勸一勸,卻又說不出什麼,直到外面傳來顧九思的聲音,叫她道:「玉茹,你是同我一起回,還是再等等?」

柳玉茹回過神來,叶韻手捧著茶杯,柔聲道:「過去吧,我這兒沒事兒。」

「那……」柳玉茹憋了半天,終於道,「那我先走了。」

她說完之後,叶韻送著她到了門口,顧九思站在門口等她,顧九思朝著叶韻點了點頭,柳玉茹同叶韻告別後,便同顧九思一起走在長廊上。顧九思伸手拉住她,他打量著她的神色,柳玉茹察覺,轉頭瞧他:「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顧九思笑了笑:「我看你似乎不大高興,我便仔細看看,記住你不高興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柳玉茹被他逗笑:「你每日就琢磨這些沒什麼用的事兒。」

「不不不,」顧九思趕忙道,「這可是我頭等大事兒。」

兩人說著進了屋裡,大夫又過來問診,確認柳玉茹沒什麼大礙,讓她喝了些安神的葯後,顧九思同她商議道:「等明日咱們就先啟程回望都,讓葉兄隨後再來,我在望都城中還有些事要處理。」

柳玉茹應了聲,想了想,她想起來道:「你是想見你父親了吧?」

顧九思有些尷尬,他低了頭,拿了衣服轉進屏風後面,嘀咕道:「我想見他做什麼?反正人好好沒事就行。」

柳玉茹在外面抿著唇笑,也沒多說。

等顧九思洗漱完,柳玉茹也去洗了澡,洗澡出來之後,她看見顧九思坐在床上,正拿著一本書看著,柳玉茹著了單衫,頭髮還滴著水。

深冬的夜裡帶著寒意,好在炭火靜靜燒著,讓室內溫度恰到好處的暖和,顧九思拍了拍床邊,看著書,高興道:「床我給你暖好了,快進來。」

說著,他抬起頭來,一望著面前的人,便有些愣住了。

昨天一夜奔波,早上又有爭執,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義上好好注視著這個人。三個多月沒見,柳玉茹明顯瘦了許多,人瘦了之後,五官就挺立起來,眉眼張開,看上去便是越發清麗秀美。

他感覺自己像是養了一棵樹,種下一株花,她在他心裡生根,發芽,盛開。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現實,他就覺得面前的人眉如山黛眼含秋水,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美好。

她雖然身形消瘦,可頸下那一片卻是豐|滿了起來,如今只穿了一件單衫,便可見山巒起伏,水珠沾染燭光,一路順流而下,穿入山壑,隱於一片白玉之間。

顧九思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他那視線似乎是帶了溫度,讓柳玉茹一時慌張起來。她不敢動彈,也不敢往前,只能低頭垂眼,小聲道:「郎君在看什麼?」

顧九思被她問得有些慌亂,面上卻還是要故作鎮定,笑著道:「怎的不多穿點衣服,快上來吧?」

柳玉茹應了聲,她拿著帕子坐上床,顧九思用被子給她裹起來,似乎是怕她冷了,又似乎是怕點其他什麼。

等裹上之後,顧九思鬆了口氣,他拿起帕子,給她擦著頭髮,柔聲道:「我給你擦頭髮,直接睡老了會頭疼的。」

柳玉茹垂著眉眼,她感覺這個人在她身後忙活,她突然想起叶韻那句話來——

你與顧九思在一起,是一件好事。

她忽地覺得,其實在這個世間,她已經算過得很好很好的姑娘。

她身後永遠站著這麼個人,哪怕他如今只是個芝麻大的官,在這亂世中也沒什麼能翻天覆地的本事,但是他在她背後給她這麼擦著頭髮,她便覺得,天塌下來了,她也不怕。

她垂著眼眸,慢慢道:「這一次你準備這些錢和兵糧,給范軒解決了後顧之憂,算是立了大功了吧?」

「是呀,」顧九思漫不經心道,「我還在讓流民在望都開墾荒田,還把上下的規矩定了,現在你去望都,又安全又乾淨,比起揚州雖然還是差了底蘊,可是也很不錯了,」顧九思說著,眼裡帶了笑,「這樣下去,最遲三年,我們做的這一切就能看出成效來。到時候望都有錢有人,我也不操心了。」

柳玉茹聽到這些,不由得道:「聽你這話,我終於明白,什麼叫父母官了。你可是把這望都當成孩子操心了。」

「你說得對,」顧九思嘆了口氣,「不過也是因為你不在,你不在,我想你,就總要找點事兒做,不然每天都忙活著給你寫信,你煩別人也煩。國債的事兒你扛了,那我便忙活些其他事兒。」

顧九思給將半乾的頭髮梳整好,柔聲道:「忙起來,覺得倒也很新奇。哦,你一定想不到我學會了多少東西。」

「嗯?」柳玉茹睜眼瞧他,顧九思高興道,「我會插稻,還會鑽井,我還會檢查堤壩,我覺得呀,以後就算我不當官,只種地,也是能養活你的。」

這話把柳玉茹徹底逗笑出聲了,她不由得道:「你好不要臉,咱們誰養活誰啊。」

顧九思聽這話,趕忙道:「你養我,可我心裡想養你呀。罷了罷了,」他嘆了口氣,「你這女人太有本事,我不當個大官真是配不上你了。」

「你說哪兒的話,」柳玉茹抬起手,握住顧九思的手,垂下眼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如何都是我丈夫,如何都是我最好那個人。」

顧九思沒動了,他感覺這這個人落在他手上的手心,她手心裡還有沒好的傷口,些許繭子,一點都不像那些大家閨秀柔嫩的手掌。他記得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剛嫁到顧家的時候,她雖然不得寵,卻始終是個從小沒缺吃少穿的大小姐。縱然大家閨秀算不上,但小家碧玉卻是有的。如今她的手彷彿是她生活的一本筆記,清晰記錄了她所經歷的一切,可他不覺得不好,他除了覺得心疼,倒覺得,這樣的柳玉茹,好得很。

他反手握住柳玉茹的手,隔著厚重的被子,從背後抱住了她,低聲道:「玉茹。」

「嗯?」

「等過些年安穩了,我們要個孩子吧。」

柳玉茹聽得這話,她微微一愣,片刻後,她覺得心跳又快又慌,還帶了幾分說不出的驚喜,她低低應聲,小聲道:「嗯。」

「我想要個女兒,」顧九思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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