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柳玉茹認出來的是江柔,她略略遲疑後,終究還是起身來,打算給江柔行禮。江柔趕忙按住她,同她道:「難受就先躺著吧,我們家沒這麼多禮數,我讓大夫來給你看看。」

柳玉茹是沒什麼事兒的,但她此刻內心一片麻木,也不想遮掩,便躺在床上,讓江柔招呼了大夫來,給她診了脈。

大夫細細診斷了一下,倒也沒說她現在是怎麼了,只說了一下她身體之前一些不大好的地方,說要調養。

江柔也沒多說,點了點頭,讓大夫去開方子後,讓人給她準備了吃的,然後便轉過頭來,靜靜看著她。

江柔的大丫鬟見狀,便領著所有人出去,房間里也就剩下了婆媳兩個人,江柔打量著柳玉茹,柳玉茹此刻的模樣,絕對算不上好,哭了一夜,妝都哭花了,眼睛也哭腫了,看上去死氣沉沉,完全不像一個新娘子。

江柔嘆了口氣,給柳玉茹掖了掖被子,慢慢道:「昨夜你和九思,是怎麼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並不出聲,江柔猜測著道:「是九思同你說了胡話了吧?」

柳玉茹還是不言語,江柔看著柳玉茹的樣子,卻是笑了:「我去提親前,同誰打聽,別人都同我說你是個大家閨秀,守著規矩。怎麼今日嫁到我家來,卻不是這樣呢?」

「顧夫人,」柳玉茹終於出聲了,她平靜道,「我本是不願嫁的。」

江柔愣了愣,她卻是沒想到有這麼一句的,好半天,她才回了神,有些遲疑道:「可……可我提親時,你姨娘同我說,你心慕九思。」

柳玉茹嘲諷勾了勾嘴角:「江夫人又不是不知我家情況,我姨娘說的話,這也能信?」

「但你爹就在旁邊啊,」江柔整個人有些懵,「你家……你……」

她一時不知怎麼說下去了,她是知道柳家內宅不平,但是柳宣在外素來還算個懂事的人,她消息里,柳宣雖然寵著張月兒一些,但是對子女卻是並不怠慢的。至少柳玉茹這些年來,吃穿用度,作為嫡女該培養的,都沒落下過。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更何況柳玉茹還是嫡長女,父母對第一個孩子總是感情深一些,就像她將顧九思放在心尖尖上,怎麼想都想不到,柳宣怎麼會做出這事兒來?

放著妾室在女兒的婚事上渾說,都不阻攔一二的嗎?!

江柔一時心裡也有些動怒,她壓了脾氣,怕嚇著柳玉茹,盡量溫和道:「那我問你,你家與葉家,到底有沒有結親?」

「是打算結親的。」柳玉茹實話實說,神色麻木道,「葉老太太親自上我家說了媒,家裡也已經同意了,只等葉大公子鄉試歸來,便上門提親。」

「這簡直是荒唐!」

江柔聽得這話,忍不住怒喝出聲來。

柳玉茹抬眼看了看她,江柔站起身來,在屋中來來回回走了幾圈。

花了這麼大工夫成的親事,兒子不願,姑娘不喜,還生生得罪了葉家。

江柔閉了眼睛,她深深吸氣,算是明白柳玉茹如今的態度。她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剋制著喝了口水。

緩了許久,她終於冷靜了下來,事兒已經發生了,小的怕是比他們還慌,她抬頭看了一眼神色麻木的柳玉茹,心裡有些憐憫。她猶豫了片刻,回到柳玉茹身前來,斟酌著用詞,遲疑了半天,才瞧著柳玉茹,慢慢開口道:「柳姑娘,這事兒是我們顧家不夠謹慎,沒有及時查明你與葉家的婚事,這個錯,我給你賠個不是,還望見諒。」

柳玉茹沒說話,她其實是有些詫異的,可這樣的情緒很淡,淡得她無法去為止產生任何波瀾。她垂了眼眸,平淡道:「這樣的私事,本也不足為外人說。夫人便算有心,也難以知道真相。當是我家告訴夫人事情,此事我並不責怪夫人。」

江柔瞧著她的樣子,便明白也是個懂道理的姑娘。她雖惱恨柳宣,但卻無法將此事遷怒道柳玉茹身上來。

她看著柳玉茹,嘆了口氣,接著道:「只是如今事情已經這樣,柳姑娘如何打算?」

「我能如何打算?」

柳玉茹苦笑:「親定了,婚成了,我難道還能讓顧九思真把我休了不成?我來了顧家,便是想好好過日子的,我還有什麼可以選?」

江柔沉默著,聽著柳玉茹深吸了口氣,似是說得極為艱難:「可是不是我不過,是顧九思他不過啊!」

「顧夫人,」柳玉茹紅了眼眶,「他新婚之夜便說要休了我,如今又不見了人影,你讓我如何過下去?」

「我本都認了命了,嫁給他這樣的人,我這輩子也沒有多指望什麼,可是至少要讓我把日子過下去,他若真的休了我,這便是逼著我去死啊!」

江柔靜靜聽著,她揣摩著柳玉茹的話。

十幾歲的小姑娘,那言語里的嫌棄都不帶半分遮掩,江柔不由得苦笑:「所以,玉茹,你是想讓我們幫你把顧九思找回來嗎?」

「找回來又做什麼?」柳玉茹無奈,「找回來了,再跑一次,再找再跑,多來幾次,我跟著他成著揚州城的笑話嗎?」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江柔繼續問著,柳玉茹搖著頭。

她也不知道怎麼辦。

她什麼都不想了。

「就這樣吧,」她沙啞出聲,「我認命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愛去哪兒去哪兒,愛做什麼做什麼。顧夫人,您就讓我留在顧家,多吃一口飯,就這樣吧。我不想再算了,不想再理會了……」

「我受不了了……」她低泣出聲,「受不了了啊……」

一次次被命運捉弄,一次次反覆無常。

她本以為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卻驟然就跌進了深淵。

她小心謹慎活了這麼多年,最後到頭,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不想爭,也不敢爭了。

江柔看著趴在床邊哭著的姑娘,忍不住嘆了口氣,她抬手輕拍著柳玉茹的背,並沒有說話。

這種無聲的安撫讓柳玉茹哭聲小下來,她慢慢抽噎著,過了好久後,聽江柔道:「柳小姐,哭夠了便停下,哭過了,當重新站起來才是。」

柳玉茹沒有說話,江柔扶起她,讓旁邊人給她遞了帕子,看她擦拭著眼淚,江柔慢慢道:「我知道你心裡苦,但是人跌倒了,要麼站起來,要麼躺下去。站起來難,但站起來了就能繼續走,躺下去容易,可躺下去了,路也就走到頭了。」

「道理誰不知道呢?」柳玉茹自嘲,「可是顧夫人,這條路,我瞧不見啊。」

江柔沉默了片刻,好久後,她慢慢道:「我知道你對九思不滿,覺得他紈絝子弟,一無是處,同葉世安比起來,他似乎的確不是個好丈夫的人選。」

「我說這些話,並非偏袒我兒,只是你回不了頭,顧家也回不了頭,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我希望這場婚事是結親,不是結仇,所以你要是願意,我便同你說說我的想法。」

「夫人請說。」

「我兒的確是紈絝子弟,不如葉大公子上進,但本性純良,一直以來,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除了好賭,其他多有節制。他從不沾染女色,外界盛傳他在青樓為花魁一擲千金,那也是他為好友所擲,他如今年僅十八,但其實感情上至純至善。他想要的妻子,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比起當今許多男子來說,至少感情這件事上,他不會虧待妻子。」

「感情真摯,於喜歡的人而言,那是蜜糖,於不喜歡的人而言,便是砒霜。他如今要休我,不就是因著感情真摯嗎?」柳玉茹苦笑,「那我倒寧願他能花心一些,至少留我一條生路。」

「可感情這事兒,哪裡有上來就喜歡不喜歡的呢?」

江柔笑了笑:「這世上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就是我,也是掀起蓋頭那刻,才得見老爺是個什麼樣。能在婚前便相知相許的,若非因緣際遇,便是逾越禮教,那麼多夫妻,也是成了親,日復一日相處著,才生了情誼。」

「九思過往沒有喜歡的女子,他甚至與女子都沒有說上幾句話。我們之所以覺得他喜歡你,便是你是他唯一說過喜歡要娶的姑娘,縱使這是誤會,可感情這事上,你也比其他姑娘早了一截。」

柳玉茹垂了眼眸,江柔看出她不情願,便道:「我不是讓你去討他歡心,我是希望你別為難自己。你先看看這個孩子,你得認可他,覺得他並非一無是處,你方才有走下去的路。若你心裡想著他已經無藥可救,你厭惡他,憎怨他,那你打算日後怎麼辦?當真就把自己關在這屋子裡過一輩子么?」

「你若真這樣做了,那是你自個兒為難自個兒。」江柔嘆了口氣,「你這樣,你受的委屈不會結束,這輩子也就這樣搭上了。」

柳玉茹眼淚無聲,江柔有些無奈,她接著道:「我並不指望說你一定要與我兒互相喜歡,你不喜歡他,我也能理解。可是我希望,你來了顧府,就用心去過。能幫你的,我都會幫。今日九思去了春風樓,這是你與他第一樁矛盾,你今日如何選擇,如何做,就是你們兩婚事未來的路。你打算如何做,你可以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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