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話說出來,大家臉色就變了。只有柳玉茹神色平靜,鎮定如初。

蘇婉是又擔心又害怕,不知道江柔是敵是友。而柳宣和張月兒則是徹底黑了臉,覺得江柔太過分了些。

張月兒原本想著,聘禮入了柳家,她找些看上去好聽、其實不值什麼錢的東西當成柳玉茹的嫁妝帶回去就可以了。顧家財大氣粗,聽聞顧朗華也是個心善手散的,想著顧家既然一開始沒談嫁妝的事兒,自然不會再談,誰曾想,如今親事定了,他們卻來談嫁妝了?

柳宣同張月兒想法差不多,但作為父親和一家之主的理智提醒了他,再如何惦記著顧家的聘禮,也不能丟了檯面。於是他輕咳了一聲,反問江柔道:「顧夫人以為怎樣合適?」

「柳老爺說笑了,」江柔笑了笑,神色柔和,「我也不過就是問問,具體怎樣,還是你們顧家的事兒。我們也不是貪圖姑娘嫁妝的人家,只是嫁妝是新娘子的臉面,我怕大夫人沒有經驗,所以特意來問問。」

這麼一句話,就直接把嫁妝的事兒安排給了蘇婉,張月兒迅速反應了過來,忙道:「這事兒不勞姐姐費心,顧夫人問我就好。」

江柔聽著,將目光落到柳宣身上,似笑非笑道:「所以,如今這柳家,不是大夫人在管,是一個妾室在管嗎?」

柳宣沒說話,他想著剛才江柔刺他的話,臉有些疼,若此刻再承認張月兒管家,臉就更疼了。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蘇婉,只見蘇婉也沒說話,扭頭看著一邊,死死捏著扶手,眼裡含了眼淚,明顯是受極了委屈的樣子。

柳宣湧現出幾分愧疚出來,正想開口,就張月兒道:「顧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大夫人身子骨不好,平日就讓我幫襯著。」

「所以親生女兒的嫁妝,也是你幫襯咯?」

江柔笑著詢問,眼裡已經全是安耐不住的笑意。柳宣忍不住了,突然低喝出聲:「顧夫人說話,有你什麼說話的餘地?」

聽到這話,張月兒整個人都呆了,她從未想過柳宣會這樣同他說話,她突然聯想到柳宣近來總忘蘇婉那裡跑,她頓時覺著,柳宣與蘇婉之間,似乎有了些不可告人的親密。

她在柳府順風順水十幾年,也習慣了,她咬了牙關,扭過頭去,乾脆不說話了。

柳宣見她不說話,也樂得清靜,輕咳了一聲道:「夫人,嫁妝這事兒既然是你管,你就同顧夫人多說幾句吧。」

聽了這話,蘇婉應了聲,她規規矩矩說了聲「謝老爺後」,就同江柔商量起來。

蘇婉不是個得寸進尺的,她估摸著顧家給的錢財,又給了個數,這筆數不算大數目,但搭上顧家給的田契地契,這一份假裝也算體面。江柔得了話,高高興興走了。等江柔一走,張月兒頓時鬧了起來,憤怒道:「她這不是等於什麼都沒給嗎?咱們還要倒貼嫁妝過去,這到底是嫁女兒還是送銀子?」

「你別鬧了,」柳宣被張月兒吵得頭疼,張月兒這些年來越發囂張,張口閉口都是銀子,和芸芸根本沒法比,甚至於一貫安靜的蘇婉都比她強些。

柳宣心中不由自主有了對比,但他對張月兒還是有些感情,又想起顧家的錢來,便同蘇婉不滿道:「夫人,不是我說你,這些錢你該同她爭一爭。」

「老爺,」蘇婉嘆了口氣,「爭一筆錢,只是一筆錢,可是丟掉的,卻是我們整個柳家的面子。老爺您還有前途,不能為這種蠅頭小利,留下一生污點。這錢財的事兒,您也別擔心,我會從我嫁妝里拿出錢來貼補玉茹。」

一個為錢吵吵鬧鬧,一個想著丈夫一生前途還要自個兒拿錢補貼,高下立判。

柳宣突然覺得,自個兒以前是瞎了眼嗎?

他有些煩躁了。

當天晚上,柳宣又歇在蘇婉這裡,蘇婉安排了芸芸侍奉,柳宣酒足飯飽,抱著芸芸,嘆了口氣道:「你說這人,怎麼今天一個樣,明天一個樣呢?」

芸芸柔聲道:「若是心慕郎君,自然事事為郎君著想。」

芸芸話點到即止,柳宣卻是聽明白了。若是心不在自個兒身上,不是事事為自個兒著想嗎?

他突然反應過來,張月兒哪是為了柳家爭這錢啊?這明明是為了她自個兒和自個兒兒子!

柳宣心中憤憤,等第二天醒來,他瞧著蘇婉病弱的樣子,愧疚鋪天蓋地,他嘆了口氣,同蘇婉道:「婉兒,玉茹的嫁妝,也不必你補貼了,柳家也不缺這點銀子,我原本就給玉茹備了嫁妝,你送去就好。」

蘇婉聽到這話,連忙推辭再三,她越推辭,柳宣越愧疚,等最後,蘇婉終於應了,柳宣雖然心疼,但看著蘇婉感激的眼神,他又覺得,也行吧,反正,顧家下聘的銀錢也不少。怎麼算,柳家也都賺了。

於是一番折騰,柳玉茹的嫁妝終於定了下來,而這時候婚期也近了。

顧九思在自個兒房裡已經關了好幾天,他感覺自己已經關瘋了,每天就是坐在門邊,一下一下敲打著門,有氣無力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而柳玉茹也把自己關在了房裡,因為她怕自己在外面再溜達溜達,會忍不住逃婚。

當然,這也就是想想,她當然也是不敢的。

顧家聘禮收了,婚期定了,她鴛鴦戲水的床單被套也綉好了。這時候,哪裡還容得她反悔?

只是一想到嫁給顧九思,想到那個夢,柳玉茹就覺得透不過氣來。

成婚前一天,柳玉茹夜裡淺眠,她迷迷糊糊又做了顧家被抄家那個夢,只是這次夢裡她不再是旁觀者,她被人拉扯著,從門口拖了出去,她聽見王榮的聲音,用噁心至極的語調道:「以前老子要你,你給老子裝清高,現在還不是賣到勾欄院的命?」

柳玉茹驚叫著從夢中醒過來,一身冷汗涔涔。

她在夜裡看著床單,對於嫁給顧九思這件事,產生了無盡的恐懼。

而這時外面已經開始點燈了,大伙兒忙著開始張貼喜字。

印紅從外面走過進來,笑著道:「還沒叫小姐,小姐就自己起了。」

說著,印紅走到柳玉茹面前,有些奇怪道:「小姐怎麼了?額頭上全是冷汗。」

柳玉茹動了動眼珠,這時候她緩過來了。

是做夢。

她清楚知道,安撫著自己,只是一個夢罷了。

可她還是害怕。

她向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只是這夢太真實,難免讓人難以心安。

印紅看出柳玉茹的獃滯,不由得笑道:「小姐不是太過緊張了吧?」

「無妨。」

柳玉茹搖搖頭,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嫁給顧九思是無法逆轉的事了,她不能為了這麼一個夢,去毀了這門已經定下的親事。

她沒有這麼荒唐。

於是她直起身來,在侍女的侍奉下,起身換上了喜服。

她的喜服是早早備下的,上面的綉品,都是她一針一線綉出來的。綉這些圖樣時,她想的是,如果能嫁給葉世安,到時候或許他會誇誇她心靈手巧。

葉世安……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這個名字,驟然就有了幾分心酸委屈。

她感覺這不是一個名字,這是自己的七年。

從她八歲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得嫁一個人,她心裡想著的,就是葉世安。

或許是因為盤算,也許是合適,但多多少少,是帶了幾分少女情懷的。縱然她和葉世安說話不過是年少時那麼幾句,葉世安打從十三歲去白鷺書院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她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葉世安,還是自己心裡那份期盼。可是無論如何說,這都是她生命里,堅持都最久,也是最認真的人。

而如今,她卻要放棄了。

這份放棄來得猝不及防,當她此刻真真切切意識到時,便忍不住覺得眼淚盈湧上來,說不清是怎麼感覺,就是莫名的,就撲簌落了淚。

蘇婉早早起來,替她梳頭髮,看見女兒坐在鏡子前,咬著牙關,一言不發的哭著,蘇婉心裡頓時如刀割一般。

她抱緊了她,沙啞著聲道:「你的苦我明白……都明白……」

一心一意想要嫁給葉世安,付出了這般多的努力,到頭來卻都付之一空,轉頭要嫁給一個她生平最看不上的男人。

這樣的委屈絕望,她作為母親,自然清楚知曉。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若柳玉茹是個兒子,那退婚便退了。可是,她再如何要強,也只是個姑娘家啊。

蘇婉抱著柳玉茹,卻是哭得比柳玉茹還要傷懷幾分。柳玉茹忙吸了吸鼻子,拍了拍蘇婉的手道:「娘,沒事的,你別難過。人家說出嫁的時候都要哭一哭才吉利,我就是隨便哭一下。」

說著,柳玉茹忙抹了眼淚,強笑道:「來,上妝吧,無妨的。」

看著柳玉茹的模樣,蘇婉心裡更難受了。她握住了柳玉茹的手,反覆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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