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洞觀燭

唐樓匆匆到了玉熙堂的那一進院子前才收緩了腳步踏入院中。

見王爺來,早有丫頭打起了帘子。唐樓輕輕走進內室,裡面靜悄悄的,只有暗香一人守在床邊做針線,見唐樓來了,趕緊起身問安。

唐樓掀起床幔,燈下看楚漣漪,越發襯得她臉色的雪白來,尖尖的下巴格外讓人心憂,唐樓放下幔子,走出內室,暗香會意地跟了上去。

「漣漪還沒醒嗎?請大夫了嗎?」

暗香壓低聲音道:「醒了,喝了葯後又睡著了,大夫開了方子,說王妃是心中痴情糾纏,心結鬱郁,心神衰則五臟六腑俱衰,胃為穀倉,因心衰而不受食,王妃這才體力不支暈倒的。」暗香這話真真假假,只是心裡為自己的姑娘而怨恨王爺,所以才胡掰了什麼痴情糾纏之語,哪有大夫會說這等話的。

唐樓是何等明白人,聽了只沉默不語,這痴情與心結只怕是沒有解開的一日了。

「請的哪位大夫?」唐樓細細詢問。

「長安街同善堂的李大夫。」

長安街離禹親王府甚近,同善堂的李大夫在京里也素有名氣,有時候禹親王府里的主子病了,如果怕麻煩不想請太醫的時候,便請這位大夫。但是從禹王府立府以來,還沒有哪位王妃病了,不請太醫的。

唐樓沉了臉,「怎麼不請江太醫?」

暗香低頭不語,可一臉的埋怨是顯而易見的,「四夫人說,太醫都要忙著給宮裡的貴主子請脈,哪能為這麼一點兒小事就請太醫院的院判江太醫的。」

「她自己不貴重,難道連你們主子也不貴重嗎?」唐樓的聲音因為怒氣而稍微大了些,「讓華安拿了我的名刺去請江太醫來,現在。」唐樓在「現在」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暗香趕緊去了。

待暗香回來時,只看見唐樓坐在楚漣漪床畔的鸞紋牡丹瓷綉墩上,握著她的手,痴痴地看著。

暗香也不敢上去打擾,直到江太醫來,這才回稟了唐樓,唐樓對江太醫拱了拱手,又親自延請江太醫入內,讓江太醫受寵若驚,知道今日這位病人定然是十分要緊的。

暗香輕輕拿了楚漣漪的手,要給她覆上手帕,卻被唐樓阻止了,「看病要緊,何須顧這些虛禮。」暗香看這位江太醫鬍子都要全白了,又見王爺都不介意,便撤去了手帕。

唐樓不願驚醒楚漣漪,他知道她睡眠不好,好容易睡著了,如果冒然叫醒,這一夜就休想再入睡了。

唐樓不僅不讓暗香給楚漣漪的手覆帕子,怕阻撓了太醫診脈,還親自掀開一點兒床幔,讓江太醫察顏觀色,以斷病症。

江太醫一手診脈,一手捋著引以為傲的鬍子,又仔細看了楚漣漪的臉色,然後輕輕地退出了內室,一旁自有伺候的葯童,遞上江太醫用慣的藥箱,取了筆墨。

唐樓急切地跟了出來,「不知本王的王妃病情如何?」

江太醫人老了,所以說話動作都比別人慢上至少三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急得唐樓臉都紅了。

「王妃想必是自幼體弱,這幾日血虧而心郁,然又陰盛而陽弱,至氣血不和,氣血不和而脾胃失調,必致體虛而神衰,想必王妃的胃口是極不好的。」

唐樓點點頭,「正是,她平日里除了早飯能用完一碗粥,午飯和晚飯都用不了多少,且又挑食,早飯也只吃那些腌鹹菜,素來少沾油葷。」

暗香聽了在旁咋舌,想不到王爺對主子的飲食這般了解。

江太醫默默點頭,良久才拋出一句,「以老夫這幾十年的行醫經驗來看,病人喜歡吃什麼便是她體內缺什麼,王妃既然喜歡吃鹹菜,定有她的道理,不用拘著。」只因腌鹹菜素來是貧窮人家的菜式,都認為吃了沒有什麼好處,王府里雖然上,也只是給人偶爾解解油膩而已,並非正式菜品。

唐樓今日聽江太醫如此說,點了點頭。

江太醫又繼續道:「只是也不能光吃鹹菜,好須佐些滋補之物。」

「這是自然,府里還有些上了年頭的人蔘,不知道王妃可補得?」

江太醫點點頭,「可是可以,只是不能太猛,還需少吃常吃才好。」

唐樓拉著江太醫又細細詢問了許多細節和需要注意的地方,這才放了江太醫開方子,又命人連夜去抓藥,等明日早晨楚漣漪醒了就能喝。

江太醫去後,唐樓吩咐了一聲水彤,沒多久就見她捧了一個花梨木嵌百寶的匣子來,裡面裝了一枝有嬰兒手腕粗的人蔘,交給暗香,讓她每日切一片給王妃煮湯。

如此一番忙碌後,暗香回到玉熙堂內已經月上中天,見王爺還痴坐在自家姑娘的床前,便上前勸道:「王爺還請歇息吧,明日還要忙公務。」雖說暗香不待見唐樓這些日子偏寵董氏,可如今見他對姑娘如此上心,又覺得他二人心結不解甚為可惜。

唐樓搖搖手,又坐了一會兒,只覺自己荒唐可笑。明明下了心要不理會這讓人又恨又惱的人的,但只要這邊有個風吹草動,他又眼巴巴地跑來,別人還不領情。

唐樓看著楚漣漪臉色那微微顫動了半分的睫毛,知道她醒了,可就是不願睜眼看自己。唐樓在暗香說話後,本想借台階下坡,可心裡又委實捨不得,見楚漣漪裝睡,便生了對峙之心。

如是唐樓盯著楚漣漪不放,而楚漣漪一開始沒醒來,這下自然就更不好意思醒來了,只能努力剋制讓自己的呼吸平緩,看起來像個睡著的人。

唐樓見楚漣漪的臉越憋越紅,也不敢再與她對峙下去,恰此時暮雨來換暗香的崗,他這才起身為楚漣漪掖了掖被子,看她睫毛急急地顫了兩下,這才走出內室,到正堂坐下。

暗香知今日之事,王爺必有話要問,果不其然,唐樓在正堂坐下,面沉如水地問:「怎麼聽說是董氏氣暈了王妃?」

暗香聽唐樓的語氣,也不知他是何意,又是偏心誰,也不知道他事前向其他人詢問沒有,可這事兒她們玉熙堂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人說,所以暗香說起來格外的客觀,也並不說董氏的壞話,聽者自能判斷。

卻原來這十幾日,唐樓要麼留宿絳雲閣,要麼就歇在外書房,並不曾踏入玉熙堂,值此新婚之際,難免就讓人浮思聯翩了。

楚漣漪雖然貴為王妃,可惜上有嫌棄的婆母,下有心有他屬的夫婿,身子又差,在府里那些精明下人的眼裡,是最最沒有前途的主子,指不定那天就跟先王妃似的……

這些日子府里稍微有點兒資歷的老奴,楚漣漪都指使不動,且巡夜的婆子來了,好吃好喝請她不說,她卻還要指指點點,好不惱人。

楚漣漪在三秀庭院同太妃分餐的事,更是讓她的地位一落千丈,所謂「牆倒眾人推」,就連那位四夫人也插了一腳。

楚漣漪想著微雨擅長培植藥材,她家裡的又是蒔花弄草的好手,所以打算將他們安排在王府花園裡做事,也算是人盡其用,她嫁過來沒幾日,又遇上小日子耽誤了,等楚漣漪將想法告訴四夫人的時候,四夫人為難地笑著:「這怎麼好,前兩日剛重新分派了人手,院子里都安排了人,王妃也知道院子里的缺是肥缺,人人都眼紅的看著,那些太妃屋裡的老人我也不敢得罪,整個院子的事兒都被他們的親戚攬了去,我也不好插手,要不然王妃去問問太妃吧?」

這不是存心刁難是什麼?如今四夫人才是主持中饋的人,楚漣漪去問太妃,豈不是就是小家子氣地不服四夫人,且上次小日子生病的事本就讓太妃誤會她是心有怨憤了,四夫人是篤定了楚漣漪不敢去問太妃的。

其實楚漣漪雖然在病中,也不管事,但府里任何的風吹草動,又怎麼能逃得了暗香和杏丫那八卦的能力。

四夫人新官上任才沒幾天,就大肆「改革」,說是要做出一番氣象來,可楚漣漪見她處處排除異己,安插她雲錦院的人手,凡事生錢的地方,都入了她的囊中,雖然不敢明目張胆地動太妃的人,可也都安排了她自己的人當副手,明看著就是架空那些人的權利。

且雖然太妃讓楚漣漪跟著四夫人「學習」,可四夫人做這些大事的時候可從沒詢問過她,平日也不喊她去花廳理事,楚漣漪見四夫人的做派越來越過火,遲早要出事,自然也不願跟著她「學習道理」,正好借了自己體弱的由頭,也不去過問管家的事情。

到如今楚漣漪的日子越發難過,四夫人一朝得勢,便生了輕狂之心,也不敬楚漣漪才是禹親王妃,所以才敢駁了楚漣漪的面子。

楚漣漪如今是婆母不親,夫婿如冰,又妯娌不和,再樂觀的人只怕也要心情不好的。

早晨伺候了太妃用飯,末了又在三秀庭院立了一上午的規矩,到午飯才回到玉熙堂,一進側門,就聽見院子里鬧鬧嚷嚷,跟菜市場的,楚漣漪愛靜,心裡又煩躁,聽了這吵鬧聲,眉頭皺了皺,稍微加快了速度,走到院子中,看到院子里多了許多不熟悉的面孔。

當中一個穿著水紅小襖,寶藍團花半臂,系一條豆綠長裙的一臉凶色的丫頭,正擰了杏丫的妹妹桃丫的耳朵,又是揪又是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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