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長地久無盡時(中)

沈七哪裡知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有人來,而華光殿外一直有腳步聲匆匆來去,就是沒有一個進來的。到後來沈七實在忍不住了,披了衣服起身,從窗戶眺望那華章殿,這都要丑時了,依然燈火通明,還能看見匆匆晃動的人影。「再去打聽打聽,這是怎麼了?」

那侍女得令,很快就又得了消息,「聽說皇上的病情加重,李公公又去請院正大人了。」

這下沈七可急了,「替我梳妝。」沈七隻讓人挽了個髮髻,就匆匆往華章殿去了。李章不在,沈七看到殿內天井裡支了許多隻爐子,都熬著葯,看來是隨時準備給韓琛的。沈七看那熬藥的丫頭笨手笨腳,居然打起瞌睡了,便氣不打一處來。

「走開走開。」沈七奪過那丫頭手裡的扇子,親自開始扇著火熬藥,可把她這位前世的大小姐這世的公主給熏慘了。不過好歹也算熬成了一碗。

沈七端起葯碗,往後面韓琛的寢殿去。進去時,韓琛居然還沒睡,還拿著奏摺再看,這下沈七可真是不得了了。

「你怎麼來了,這麼晚,公主可要愛惜名節。」這叫什麼話,她沈七如今還有何名節可言。

可現在不是吵嘴的時候,沈七咽下這口氣,低聲勸道:「請皇上用藥。」

「朕可承受不起,公主端葯遞水的功夫還是留給未來的駙馬爺吧。」真是處處含酸啦,把沈七本來高漲的怒意,有給熨帖了。

「請皇上用藥。」沈七再次將要端到眉間呈遞給韓琛。

「朕既然許諾過公主要為你賜婚就絕不反悔,公主大可不必這般假惺惺,朕不要你這假情假意。」說罷揚手一抬,就將沈七手裡的碗打了出去,摔個粉碎,那湯藥自然便灑了。

這種氣沈七如何受得了。這可是她親自熬的,想她從小到大,那裡做過這種事情,卻不被人領情,這是何等委屈。何況沈七又想著自己就是賤,被人這般對待,還送上門來討辱。想到這些,沈七「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這積累已久的委屈擋也擋不住地流了出來。

就只見沈七一屁股坐倒在地,伏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下那病人可就急了,沈七隻覺得有人從背後抱住她,將她抱入了懷裡,耳畔只有那個人的低語,「別哭,別哭。」那溫熱的掌心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是那等的憐愛。

這哭泣一事,如果沒人勸,哭一會兒也就罷了,有人勸時,只會哭得越厲害,沈七一邊抽泣,一邊道:「那葯可是人家親手熬的。」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這「朕」也不稱了,「我親自去熬一碗賠給你可好?」

沈七聽到這話,便噗嗤一笑,這葯本就是給他的,如何能要他去親自熬了賠給自己。

沈七止住哭聲,「你把葯喝了。」

「都依你。」韓琛這會兒可是極好說話的。

沈七這才作罷,被韓琛從地上扶起來坐到床畔,早有宮人進來收拾了碎片,又碰了一碗葯來。

沈七將葯遞給韓琛,哪知這人卻不接,沈七正要發怒,卻見韓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看得她不得不明白他的意思。心裡道,也只能好人做到底了。

沈七輕輕舀了葯,親自吹了遞到韓琛的嘴邊,他才不情不願地喝了,光是這碗葯便餵了一炷香的時間。

沈七見藥用完了,起身便要走,卻被韓琛拉住了手,一聲低不可聞的「不要走」讓沈七僵在了床邊。

這種情景沈七在腦子裡不知道幻想了多久。她幻想過韓琛匍匐在她腳下求她別走,她還愛理不理的,她幻想過自己將韓琛打得一頭青包,就是不跟他走。可是萬萬沒料到,如今輕輕三個字,就讓她動搖了。

可是沈七是何等人,早就練習了不下千次這種情景,她狠了狠心,將手抽了出來。並沒有預料中的抵抗,韓琛就這麼鬆手了。

一聲微弱的嘆息後,沈七見韓琛自己很自覺地就躺上了床,可惜鞋都忘了脫。看他一個人吃力地將被子拉開,胡亂地搭在身上,便閉上了雙眼。那是那握緊的拳頭,那擰巴的眉毛,痛楚的表情,無一不在顯示他彷彿是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孤獨的孩子。那有些顫抖的長長的睫毛,沈七彷彿能看到下面隱藏的淚光。

在女人的情懷裡有一種是最我偉大的,那便是母親。很不幸,沈七被人戳中了弱點。

沈七又輕輕地走回去,「我不走。」

那人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了,嘴角輕輕地上翹,很快沈七就聽到了他平穩的呼吸聲。沈七為他脫掉鞋,又蓋好被子,心想,這麼快就睡著了,一定是真的累了。

這麼一天折騰下來,沈七也是疲憊不堪的,坐在紫檀冰梅紋梅花凳上,靠著床頭很快就睡著了。

「七七!」沈七睡得正香的時候卻被這一聲大吼給驚了立馬跳了起來。

聽到人大叫自己的名字,沈七直覺就是自己犯了大錯,猛地睜開眼一看,卻見韓琛已經坐立在床上,雙手緊緊握著被子,渾身顫抖不已,彷彿受了極大的驚嚇。

「我在這兒。」

韓琛臉上汗珠直滾,沈七慌得連忙用手絹給他拭臉。大約過了半分,韓琛才回過神來,有些呆愣地看著沈七的臉,良久手指有些顫抖地覆上沈七的臉頰。大約覺得沈七的臉頰是真實而溫暖的,韓琛才緩緩道:「我大概做噩夢了。」

沈七點點頭,只是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會將他這樣的人嚇成這般模樣。沈七側頭看了看漏壺,「這才丑時,皇上繼續睡會兒吧。」沈七這才發現時間過去不過半個時辰,也就是說韓琛睡了不過半個時辰便開始噩夢了。

「陪我躺會兒好嗎?」這樣孱弱的語氣出自韓琛之口,沈七如何拒絕得了。她乖乖脫了鞋,扶著韓琛躺下。

韓琛輕輕摟著她,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鼻尖在她的髮絲上滑過:「你真香。」

這句話後,他倒是又睡著了,沈七可就只能瞪著雙眼看床頂了。她覺得她怎麼就這麼蠢呢?韓琛這出苦肉計可真是下夠了本錢的,沈七心想。

他不是什麼也嘗不出來么,聞不出來么,怎麼現在又能聞到她的味道?且不論他以前能不能,可最近他肯定是恢複了的,居然用這個來博取她的同情。

沈七越想越不對勁,怎麼她一去拖韓琛休息就將他果真推動了?本來沈七還道自己是手勁了得,哪裡知道一個行伍里過來的男人,是她那小身板說能拖動就拖動的?到最後院正來時,沈七按住韓琛的肩膀不讓他起來,而他就真的彷彿掙不開她的鉗制似的。

沈七用拳頭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可真是蠢啊。她本想暴起,可是側頭看見韓琛熟睡的模樣和那睫毛下的眼瞼的黑影便又忍了。

這般反覆後,沈七才迷迷糊糊要睡著,卻又被韓琛的叫聲驚醒了。

「七七!」

沈七猛地坐起,煩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這還讓不讓人活啊?!」好不容易耐著性子又將韓琛安撫下去,繼續睡覺。

可是一個晚上,如此再三反覆,每個半個時辰韓琛便要驚叫一次,最開始的不耐煩已經變成了心疼。如果她每半個時辰被驚醒一次已經如此煩躁,那一直做噩夢,一直被嚇醒的韓琛,又是如何的心情?

次日清晨,沈七溜出去找到李章道:「皇上每晚都這樣嗎?」

李章點點頭。「也太難為皇上能撐到現在了。先皇后去後,皇上就經常整宿整宿的不睡,奴婢,奴婢……」說起這件事,李章就開始抹淚。

這倒好,沈七倒有兒不知道怎麼面對韓琛了。那半夜凄厲的叫聲,一聲一聲的「七七」,即使沈七的心再冷硬也難免有化的時候。

可是,可是如何心甘。

沈七記憶里,韓琛以前的身子骨一向是極好的,可這次的病反反覆復,折騰了七、八日,韓琛才爽朗起來。沈七每日在韓琛跟前,端葯遞水,韓琛也不說話,只是總對著她抿嘴笑,目光時刻膠著在她身上,看得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幾多折磨。

不過君子報仇時日不晚,十來日後韓琛身子已經大好,沈七卻伺候得越發的殷勤了,連韓琛的飯菜也要管一管了。

總說這個不是太淡,就是那個太清,皇上嘴裡食之無味哪裡吃得下東西,所以那菜肴都是沈七親自點的,將那試菜的太監這麼了個夠嗆。

「皇上吃啊,你身子才剛好,這是要補。這蜀地的水煮魚最是開胃,不如您嘗一嘗?」這都變成您了。

沈七的筷子已經喂到了韓琛的嘴邊,韓琛如何能不張嘴。「怕皇上嘴裡無味,我還特地囑咐廚子多放辣椒和鹽。」沈七一副瞧我多貼心的模樣,那辣椒同鹽幾乎加了一斤下去,水煮魚上浮著厚厚一層辣椒。

韓琛看得臉越發白了,他本身就不怎麼耐辣。一口魚吃下去,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沈七倒是怕他吐了出來,還拿手絹殷勤地為韓琛拭著嘴,其實就是為了阻止他吐出來。

這下韓琛啞巴吃黃連,只能吞下去了。整個臉頓時紅得關公似的,「水,給朕水。」嗓子彷彿都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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