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千樹萬樹梨花開

有時候恍惚也能上癮,修竹樓的人好像都適應了這種恍惚,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提出抗議的。

沈七這一日繼續在修竹樓後魔音惱人,心裡咬牙切齒韓琛的忍耐力,她本來連情景對白都設計好了。

比如韓琛質問她時,她便委屈的看著他,「許久不練琴有些生疏,所以午後尋一清雅的地方練練。」

韓琛要是再問她,「什麼地方不去,偏要去修竹樓後?」

她就繼續委屈,「府里的湖面就那麼大的地方,王爺讓我去哪裡啊?」

可惜這齣戲接連上了四、五天,韓琛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晚上到她屋裡的時候,半句也不提,將沈七差點兒沒憋死。

儘管別人看沈七很愜意,春風楊柳竹筏,碧水古琴白紗,端的曼妙,可惜她只覺得午後春困,加上陽光開始有些灼熱了,將她的肌膚灼得有些疼。這都是其次,最糟糕的是,她手開始疼了。

沈七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頭,便看見順三從樓上下來傳話,「娘娘,王爺說娘娘的琴技大有增進,想請娘娘再雅奏一曲。」

沈七本來是該發怒的,不過在看見順三欲言又止,一臉羞紅尷尬的表情時,眼睛滴溜溜一轉,便按捺了下來。沈七將錢兒招過來,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錢兒便讓竹筏靠了岸,對順三低聲囑咐了幾句。

順三先是睜大眼睛搖頭,到看見沈七對他溫婉又帶點哀求的笑時,一狠心就點了頭。

次日沈七看見順三狠心把他自己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真有點兒不忍心。

到韓琛聽見動靜下樓探看時,沈七立馬走上去,戳了戳錢兒的額頭,「錢兒,你怎麼這麼淘氣,到這兒放什麼風箏,還害得順三把腿都摔折了,罰你三個月的月錢,還不快去叫大夫。」

沈七正義凜然的指責錢兒,錢兒畏畏縮縮的趕緊去請大夫了。「怎麼辦,都怪錢兒讓順三去幫她取風箏,害得你沒了侍書。」沈七歉意的蹭到韓琛的跟前。

韓琛眯了眯眼睛,沒說話,轉頭就往樓里走。沈七立馬狗腿的跟了上去,「王爺,我幫你磨墨吧,就算幫錢兒將功折罪。」

韓琛沒答話,卻也沒反對,沈七就當他默許了,還道這次她真是走對了這步棋。

「把門關上。」

儘管韓琛的聲音聽起來有絲陰森,不過沈七正在興奮自己得以越龍池一步,所以沒放在心上,乖乖的關了門。打量了一下韓琛書房的布置,及其簡致。正中一六尺長的紫檀木夔鳳紋翹頭案,案上依次整潔的擺放著玉鎮紙、古木筆筒、香研寶墨等尋常文房之物,只側首一尊白玉精雕雙魚水洗稍微精緻些。案後掛了一軸御筆白鷹圖,乃是先帝華文帝的墨寶。案左側是一壁齊頂高的書櫥,案右側對著窗戶,外面便是沈七彈琴作樂的鴻池,窗下置了一張紫檀榻,為韓琛略作小憩時使用。

沈七對韓琛的一切都很好奇,正轉溜著眼睛四處看,哪知不經意就對上了韓琛充滿寒意的眼睛。她趕緊上前一步,將墨錠搶在手中,胡亂的研磨起來。

她一個千金小姐,哪裡干過磨墨的事,此事看起來簡單,但真要磨得四平八穩卻不是易事,沈七的手指很快就被墨汁烏黑了,還不小心濺了許多墨滴到桌上。沈七小心的看了看韓琛,「我以後會磨得很好的。明日,我還來給你磨墨好不好?」

韓琛嘲諷的笑笑,「怎麼不好,如果孤說一句不好,你下一步豈不是要將這修竹樓給拆了?」那音調越來越高,不似他平日慣有的低沉溫潤。

沈七暗道不好,估計是那齣戲被戳穿了。

「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孤倒是沒想到你這般狠毒,處心積慮要往這書房來,還不惜害了順三。」

沈七沒想到她這麼一作在韓琛心裡落下這麼個陰狠的形象來,又氣又急,眼淚啪啪的就掉了下來,「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害他。」

「難道他是自願摔斷腿的不成?」韓琛冷哼一聲。

「他就是自願的。」到這時候,沈七也不敢隱瞞,就怕真落個陰毒的下場。韓琛冷冷的看了看她,沈七趕緊把這事從頭到尾道了出來,說她如何安排順三受傷,如何能接了他的位置進這書房來伺候。一邊說一邊掉淚,好不可憐。

「你是千金小姐,所以尊貴,要往這書房來,不惜奴才的賤命,你就不怕他這輩子腿都好不了?你為了一己之私,就能做出此等陰毒的事來?你這輩子就顧著你快活了,哪管他人的死活是不是?」

韓琛的話沒錯,沈七這輩子就是個自顧自己快活,不顧他人死活的性子,她平時不自知,到被韓琛當面揭穿出來時,羞得無地自容,眼淚掉得更勤了,整個眼睛都花了,什麼也看不清,便用手抹了抹,不抹還好,一抹不僅花了還黑了。

沈七想起當初她算計韓琛與梅若涵的事來,心裡越發心虛,一聲都不敢吭,連哭聲都死死的壓在唇上,不敢嗚咽出來。肩膀一抽一抽的,楚楚之致。

到沈七覺得自己的眼淚掉了大概一海碗的時候,韓琛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別哭了,自己看看你的臉。」韓琛的話音裡帶了一絲笑意,沈七才覺得自己算是重新活過來了。

她趕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忽然發笑。這一摸臉便更花哨了。

「好了好了,別再摸了。」韓琛遞給沈七一方帕子。她接過來在臉上一抹,一片漆黑,才知道自己是將墨抹到臉上去了。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此時定十分滑稽。一片墨黑中,有眼淚衝出的水道,一定很滑稽。沈七趕緊轉了身,使勁的用帕子抹了,良久才敢再回身。

韓琛嘆息一聲,對她招招手。沈七趕緊依了上去,又可憐又討好的對他笑笑,韓琛將帕子從她手裡抽回,有些用力的幫她擦著眼眶周圍的墨跡。

「疼。」沈七咧嘴「呲」了一聲。

韓琛瞪了她一眼,她趕緊收斂了聲氣,本要順嘴來上一句,「再也不敢了」之類討好的話,可一想又怕自己今後做不到,便只能硬生生吞了回去,只一味的做小伏低。

沈七也是個得寸進尺的主,見韓琛的臉色稍微有些鬆動,就迫不及待的問,「明天我還來給你磨墨好不好?」沈七拉著韓琛的袖子,覺得自己既然被他這般罵了,又害了順三斷腿,如果花這麼多代價都無法膩在這兒,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就你這磨墨水平,你還有臉來?」韓琛沒好氣的道。

「我練,我今晚就回去練,好不好?」沈七開始涎皮賴臉,不待韓琛回她話,她就賴到了他懷裡,「我去給順三賠個不是,王爺就原諒我好不好?」沈七可憐兮兮的抱著韓琛的脖子,輕輕搖晃。

這已經是沈七的大限了,想她長這麼大哪裡跟下人道過謙的。韓琛沒開口,沈七趕緊道:「既然這樣,咱們就說定了哦。」沈七從韓琛的懷裡跳出來,跑到門口,回頭說了這麼一句。

晚膳後,沈七讓人從趙氏處將韓琛請了出來,拉了他一起到順三住的下三院去,表示自己改過自新的決心。她讓錢兒帶了許多貴重的藥材並幾樣點心,到順三屋裡的時候,誠心誠意的道了一聲,「對不起。」驚得順三差點兒從床上滾下來,不自然的面紅耳赤。

沈七既然來道歉了,自然要做得萬事妥帖,才不枉費這麼一遭,何況順三跟韓琛六、七年了,也算是身邊比較得力的人,她本就想籠絡。所以又囑咐說讓他不必擔心,已經派人去他家鄉將他父母親戚接來蘭陵照顧他了。

「走吧,讓順三好好休息。」韓琛出聲阻止了沈七進一步的殷勤,她也樂得跟著他走。到出了下三院,韓琛忽然出聲道:「順三是自願的?」

沈七隻當他還信不過自己,馬上堅定的點頭,恨不得把頭都點斷,就盼他相信自己。韓琛聞言,只背過身繼續走。沈七強鼓起勇氣問:「天這麼晚了只怕趙氏都睡了,王爺要不要回清妍院休息。」

韓琛慢慢的回身,沈七話一出就知道要糟,估計又要被訓,她趕緊低下頭,有些不安的玩了玩自己的衣角。她久久沒聽見韓琛講話,便索性厚著臉皮一不做二不休的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諂媚的笑笑。「趙姐姐身子差,王爺這會兒回去,她肯定整晚都睡不安穩了。」沈七已經諂媚得將趙氏改成了趙姐姐。

「走吧。」韓琛的聲音冷冷的,彷彿寒泉過冰,不過沈七隻當是炎夏解暑,絲毫不介意。

這一晚,韓琛倒真在清妍院歇下了。沈七頗為意外,這種結果是她壓根兒沒想過的,這般明顯的爭風吃醋,她以為不被韓琛訓,也是要被冷落幾日的,哪知結果這般讓人歡喜。她心裡暗自懊悔,怎麼早沒想過要找借口把韓琛從其他屋裡給搶過來呢?

沈七便是這種人,不感念來之不易,算是搶了趙氏的心頭肉,反而懊悔早沒行這搶人的事。

到錢兒鋪好床褥,沈七和韓琛雙雙躺下,韓琛一本《武經總要》已翻了好些頁,沈七都沒合眼,反而興緻勃勃的眼都不眨一下的看著韓琛。

「怎麼還不睡?」韓琛放下書,他習慣無論多晚上床休息,總要抽時間看幾頁書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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