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細細學

南翰行宮位於南翰山北麓,依山而建,蜿蜒向上,最頂端的便是天政帝的寢宮清涼殿。慕昭文住的是離清涼殿最近的微雨堂。獨孤媛鳳住在鳳棲殿,瞳兮選了一處離清涼殿稍遠的輸香軒。

輸香軒是上次瞳兮來的時候住的地方,名字也是她取的,選的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的意境,這裡是避暑行宮,自然是少梅,輸香軒是整個行宮除清涼殿外最為清爽陰涼的地方,便有了雪的意境,有雪無梅,自然惦記那梅的香味。

南翰行宮伺候的宮人聽說貴妃要來,早就打整好了輸香軒,同三年前的樣子一模一樣,富麗堂皇。

瞳兮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就已經開始命人將屋子裡的華麗裝飾都收拾起來,幕簾也不再用鮫綃紗,換成了水紋蝦須簾,壁上懸的花開富貴等字畫也換了董其昌的雪景山水,趙孟頫軟媚的對聯,地上鋪著綠竹劈絲,交織成梅花紋的席子,一派古雅之氣。

又親自囑人將院子里的繁花撤了,換了松、柏盆境,布置得有一絲山野之趣,只望這濃濃綠蔭里,能撫慰人夏日焦躁的心情。

她個人喜歡華麗的裝飾,但是天政帝彷彿並不喜歡,以往瞳兮仗著他的寵愛和自矜身份,也不怎麼在意,只是如今是待罪之身,齊雲還在浣衣局受苦,她怎麼也要犧牲一下的。

「娘娘,奴婢伺候你沐浴更衣吧。」玄纁見瞳兮疲倦得很,還要費神打理這些瑣事。

輸香軒離清涼殿稍遠,而當年瞳兮選擇這間屋子的時候,正是看上了它有一處獨一無二的溫泉,泉下汩汩冒著熱氣,翻騰卷涌,能將人的身子揉按得十分舒服,即使清涼殿也享受不到這樣的舒坦。

瞳兮屏退伺候的人,疲憊的將腦袋靠在岸上擱著的玉枕上,也不知人是不是老了,少了年少氣盛,沒了爭名奪位的勁頭,又或者是覺得自己力終不及,那個位置離自己越來越遠,而她甚至連身邊的人也再護不住了。

想起初入宮時那陣,他雖然也是一樣的雨露均沾,可她總能感到他的愛護,所以在宮裡明裡暗裡,懲治了多少同自己爭寵的女子,最後還是落得離宮它去。

三年後再回來,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心靜,宮裡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她就要這樣一直爭下去么,皇帝的心思越發的難以琢磨,瞳兮覺得自己就彷彿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不知什麼時候那馬蹄就踏空了。

可是在這後宮,不爭又豈不無趣得緊。

她的淚順著眼角往下趟,這是她自己選的路,自己也只好生受了。

這一夜,旅途疲勞,瞳兮反而因此得了一場好眠,次日,束帛等伺候她洗漱的時候,照例選了套光華璀璨的衣飾來,卻被她揮退。

這宮裡要照著自己的喜好打扮其實也是一種幸福,可惜她今後再不能如此了,特地選了一襲水綠色的宮裝羅裙,挽了一個流蘇髻,以珍珠花簪星星點點的點綴其間,朴雅內斂,只有髻尾飾的一支茉莉花環金流蘇還有一點兒貴妃昔日雍容華貴的樣子,那流蘇下垂五縷,每一縷隔一拳的距離便綴著一顆月漣石,反出的光輝並不奪目耀眼,看了彷彿月色般柔美。

瞳兮到鳳棲宮的時候,慕昭文已經在了,她一愣,轉眼就想到了這慕昭文|做事滴水不漏,讓人尋不出一個錯處,雖然獨孤媛鳳免了她請安之禮,她卻並不以此自高。見瞳兮進來,她緩緩起身行禮,瞳兮快步上前,將她扶起,「不必如此,你現在懷有身孕,好好歇息才好,皇上無子,合宮上下都盼望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也好安了天下人的心。」

慕昭文回座後,瞳兮看了看上座獨孤媛鳳不痛快的臉,誰也不能痛快,慕昭文處處精明謹慎確實不錯,可是落在太后和自己的眼裡,便覺得她越發的厲害,越發不能掉以輕心,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獨孤媛鳳看了看瞳兮,撇嘴一笑,「很少看貴妃如此打扮啊。」

瞳兮臉微微一紅。

獨孤媛鳳諷刺的笑著,自然知道瞳兮打的什麼主意,瞳兮也沒打算瞞著她,她如今本就該一門心思的復寵,哪裡還能顧得上別的事情,更何況是殺頭掉腦袋的事情。

三個女人坐在一起完全沒有共同語言,慕昭文請過安很快就離開了,瞳兮是不想同她在這段時間太過親密,怕有個萬一替別人背上黑鍋。

瞳兮多坐了一會兒,同獨孤媛鳳手談了一番,兩人交談並不多,待她走後,李嬤嬤才走上前,「娘娘,老奴怎麼覺得貴妃娘娘現在有些怕起昭夫人了。」

獨孤媛鳳指指棋盤,「她現在下棋毫無殺氣,處處防守,謹慎小心,哀家看她已經是強弩之末,虧我先前那般看重她。」

「娘娘,那萬眉兒估計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咱們是不是要在她入宮之前,先把那位解決了,萬一她們聯起手來……」李嬤嬤往西瞧了瞧,那是慕昭文微雨堂的方向。

獨孤媛鳳沉吟不語。

瞳兮離開鳳棲宮之後,帶上束帛遞上來的蓮子湯徑直去了「德政殿」。鑒於上次的經歷不算愉快,但是天政帝曾從側面表示過自己不上心,瞳兮還是覺得有必要去關心一下龍體的,在家時,母親也時常關心父親的起居飲食,都一一照顧得很周到。父親也曾表示過,生活上幾乎事事離不開母親。

可是在宮裡,天政帝的起居飲食根本不是她能去打理的,所以也就疏忽了,瞳兮注意研究過慕昭文的手段,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兒就是時常出現在帝王的面前,人都說見面三分熟,瞳兮暗自埋怨自己怎麼把這茬給忘記了。

玄纁此時已經在「德政殿」外侯著了,見瞳兮一行走了過來,「娘娘,昭夫人已經進去片刻了。」

瞳兮點點頭,她喜歡學習,想看看他們的相處模式,何況有慕昭文在,她會覺得與天政帝相處更自然一些。

瞳兮進去的時候,慕昭文正站在天政帝的身邊,兩人低語著什麼,天政帝吃著慕昭文帶來的糕點,並親昵的將剩下的半塊餵給了慕昭文。「這太甜了,還是你吃吧。」

瞳兮走近行禮,天政帝隨手抬了抬,示意她起身。「你來做什麼?」天政帝對著瞳兮的聲音彷彿是變了一個人,語氣冰冷。

瞳兮再大度,心裡也會覺得委屈,「臣妾……」她也不知怎麼了,到天政帝面前也跟變了個人似的,變成自己都不認識的懦弱小媳婦了。

慕昭文也算是個人精,看著氣氛不對,「貴妃姐姐一定是有要事找皇上,臣妾先告退了。」她收拾了食盒退下。

瞳兮心裡暗自著急,她可不是來趕她走的,沒得顯得自己彷彿爭寵的婦人一般,如果真的要爭寵,她何苦做得如此明顯,用這等上不得檯面的招數,非要選她在的時候來。

不過今日之事,瞳兮又學會了一些東西,她腦子轉了幾轉,便想通了有些事情。慕昭文明知天政帝不愛吃甜食,且除正餐外甚少加餐,她偏偏卻要做甜食來請安,豈非正是她愛吃甜食,卻要借著伺候糕點為由來看天政帝,而天政帝又順水推舟的將糕點讓與她,不用加餐,皆大歡喜。

瞳兮細細的嚼著裡面的味兒,忽然覺得同自己的夫君相處確實是一門大學問,特別是當你的夫君是一國之君的時候。

三月八日

「你找朕有何事?」天政帝揉了揉後頸。

瞳兮本來不知該如何回答,總覺得說自己是來送蓮子湯的會很滑稽,她見天政帝揉著脖子,便知他可能是伏案已久導致脖子酸疼,當年父親也有這個毛病。

當人困頓的時候,膽子總是特別大,瞳兮事後也很佩服自己,當時怎麼就那麼大勇氣邁出了那一步。

她輕輕的走到天政帝身側,雙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輕輕的按壓,她心裡緊張,手指冰涼,在炎炎夏季反而讓人覺得十分舒坦。

天政帝沒說什麼,只是放下他自己的手,身子向瞳兮的方向後仰,閉目享受她的揉捏,到最舒服的時候還會小聲的「嗯」一聲。

瞳兮為他按壓了頸部半刻鐘,又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按壓起來。瞳兮低著頭,紅著臉,這彷彿還是她第一次這樣仔細認真的看天政帝的手,第一次握著他的手。

他的手指極為修長,手心內有繭子倒是瞳兮沒有預料到的,右手手指也有常年握筆留下的繭子,瞳兮的手不由自主的撫摸上那繭子,對他,她也有當初對父親的孺慕,父親手裡的繭子為她撐起了整片天空,而他手裡的繭子,不僅為她撐起了天空,也為景軒皇朝撐起了整個天下。

每一個女人心中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位英雄,瞳兮也不例外,父親從小就將她當做宮妃來培養,天政帝的故事她從小就聽了許多,率兵降服南蠻,臨危受命拒虎狼北風國於門外,逼東臨國休兵納貢,到後來登基時的治河海,整吏治,瞳兮都一一彷彿目睹,甚至有些細節比他本人還要記得翔實,瞳兮入宮前他對她幾乎是一個神一樣的存在,她將他供在自己心裡的神龕里。

入宮後,才發現他平凡人的一面,他也有七情六慾,也有那不尊人倫的一面,也有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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