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阿霧坐起身,抱著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清冷冷的月光透過窗紗映在桌台上,將阿霧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襯得越發蒼白。單薄的夏縐覆在她身上,卻依然顯得弱不勝衣,清清渺渺的。

阿霧想起,那會兒她和楚懋好著的時候,他也是三天兩頭送她東西,奇珍異巧,無奇不有,那樣的匣子阿霧也有,只是不知道仍在哪兒了,當初的康寧郡主何曾在乎過楚懋的心意。

直到風吹在臉上發涼,阿霧才發現自己哭了,她抹了抹眼淚,重新躺下,不敢去想任何東西,只要一想,心就扯著痛。

挨到了元旦,初一時宮中照例要舉行家宴,但是如今楚姓皇族凋敝,在空蕩蕩的宮殿里,難免將家宴襯得越發冷清。

原本是皇帝單獨一桌,皇后一桌,嬪妃幾桌,再有各親王並王妃等的桌面。

可如今宮中一切嬪妃皆無,總不能阿霧一個人孤零零坐著,且親王中也只剩下楚懋的一位五皇叔和當初的那個傻子七皇子。而五皇叔常年躺在床上養病早就由兒子進宮告了假,這又是孤零零的一桌。

阿霧在安排席面的時候也忍不住嘆息,如果宮裡頭有孩子的歡笑聲就好了。

最後阿霧還是按照在最初在祈王府那般,尊古制,分幾而食。

花月雙輝樓足夠的寬敞,完全可以容納。而且樓內還有一處小戲台,正好請了戲班子來熱鬧,省得場面冷清。阿霧還特地吩咐下去,在上京尋了最擅滑稽戲的丑角兒來唱兩出,只求到時候能有一點兒笑聲。

到家宴上,果然贏得了陣陣笑聲,不過都是出自七皇子,也就是韓王同王妃那兩處。至於其他人,楚懋是一直板著臉,惠德夫人愁眉不展,而鸞娘的心神都在楚懋身上,他不笑,她也就笑不出。阿霧自己,不哭都算是很不錯的了。

阿霧幾乎是有些感激地沖韓王看了看,盼著他多笑幾聲。

席上一直有熱菜上來,阿霧食之無味,倒是楚懋那頭有點兒動靜。

呂若興從楚懋跟前的席上端了一碟菜,直直走到鸞娘那一席,「皇上說令柔縣主愛吃蝦,這碟菜特地留給縣主的。」

這樣的席面上,皇帝賜菜是很尋常的事情,只是鸞娘得了頭一份兒,讓人有些意外而已。韓王妃向雲佳難免多看了鸞娘幾眼。她自然不能像韓王一樣無憂無慮的過日子,她還得替兒子操心,不能同宮中疏遠。皇后端著冷冰冰的臉在上,實在是難以高攀,而她一個婦道人家也無法親近嘉和帝,能有鸞娘這條線就實在是太好了。

鄭鸞娘離席跪地磕頭謝了恩,又主動地拿起酒杯上前兩步給楚懋敬酒,臉上已經帶上了燦爛的笑容。楚懋連幹了三杯,臉上泛起一絲紅色,席面上的氣氛終於好些了。

韓王憨憨的,也去敬了三杯,楚懋來者不拒,最後還是鸞娘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大著膽子擋住了楚懋自己倒酒的手。

「皇上,你不能再喝了。」鸞娘痴痴地看著楚懋。

楚懋果然停了酒,揮了揮手。

「倒茶吧。」楚懋道。

呂若興臉上帶著笑的感激地看了鸞娘一眼,將熱茶給楚懋捧上。

阿霧則全程眼觀鼻、鼻觀心地充當背景。好容易熬到席散,守完歲回了長樂宮。

阿霧擁被而坐,痴痴地想著事情,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楚懋已經記住了鸞娘的喜好了,他們肯定在一起用過膻,也許楚懋還為鸞娘夾過菜,換來鸞娘燦爛的一笑,就像今夜一樣。

阿霧不得不承認,那樣的笑容真好看,連楚懋都看入了神。楚懋本就容顏俊美、清雋不凡,如今更加內斂沉穩,同天真嫵媚的鸞娘在一起,看著就讓人舒心和羨艷,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得出這樣的結論,讓阿霧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她如今就像病入膏肓的人一般,疼得厲害了,就想在身上另刺一刀,來緩解前面的痛苦,哪知道這新傷口卻絲毫不比舊傷口來得輕鬆。

至於今夜,獨自回到乾元殿的楚懋,臉上依然絲毫沒有新年伊始的喜悅。

「拿一壇酒來。」楚懋坐在寢宮內的炕床上,自斟自飲,連下酒菜也不要。直到他頭重腳輕的看見龍床上疊著的被子漸漸隆起,裡頭一個人兒探出頭來,嬌嗔道:「殿下,你怎麼還不睡?」

「阿霧。」楚懋踉蹌著趨到床邊,伸手一撈,卻什麼也沒有,只有滿手的空蕩蕩。他開始翻枕頭、翻被子,連床下都爬進去看了,什麼也沒有。

「阿霧。」楚懋痛苦的喚著,就那樣趴在床前的腳踏上睡了過去。

呂若興抹著淚地叫了幾個太監進來,輕手輕腳地將楚懋抬上床。

從嘉和三年的春天開始,宮裡關於鸞娘和楚懋的傳聞就更多了,也時常能看見二人在御花園裡同行,或賞花,或弈棋。

阿霧是沒怎麼看見的,她幾乎躲在長樂宮裡哪裡也不去。

年後,朝堂內外又掀起了一輪請嘉和帝選秀納妃的上奏熱潮,也有建議,即使不選秀,從上京三品大員的女兒中選幾人入宮服侍也是可行的,這樣就不會勞命傷財,有礙國朝上下的男婚女嫁,又可充盈後宮。

摺子照例是留中不發,到四月裡頭,嘉和帝才有旨意下去,免了嘉和三年的選秀,也不欲納女子入宮。只是這一回嘉和帝免除選秀的原因,卻有了不同版本。

其中傳得較多的是,則是因為鄭鸞娘。旨意一下,鄭鸞娘臉上的笑容又格外燦爛了幾分。

阿霧依然自囚在長樂宮,到夏天最悶熱的時候,才忍不住往池邊去走走。哪知還沒到池畔,就遠遠地看見池邊假山上的問幽亭里坐著兩人。

阿霧腿軟地靠在一邊的石頭上,歇了歇,正想往回走,卻瞥見亭子里的兩人走了出來,不知道說了什麼,鄭鸞娘笑得前仰後合,一個不穩,險些跌下假山去,幸虧楚懋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這將阿霧看得愣愣的,原來楚懋已經願意和鄭鸞娘有肌膚之親了。

阿霧只覺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過得幾日崔氏又進宮來說話,她也不是個真笨的,當初她每次進宮,出去之前都要被嘉和帝召見,但這一年來再沒有這種待遇,崔氏早料到不好,加之又傳出了鸞娘的事情,她越發擔憂起來。

「娘娘是怎麼想的,鸞娘一個大姑娘住在宮裡,也該避嫌了,她今後還說不說親事,居然傳出這樣不堪入耳的話來,皇上的臉上也無光,按我說,娘娘該為她定一門親事了,不然挪出宮去住也行。」崔氏一進來就劈劈啪啪的說了一長串。

阿霧笑了笑,「太太做什麼聽那些傳聞,皇上和鸞娘都是守禮之人,也不知是哪起子碎嘴的傳這樣的消息,若皇上真有意,早就納鸞娘為妃了,太太不用操心這個。」

「可是……」崔氏還是有些不放心。

「太太難道是覺得女兒連鸞娘也比不過?」阿霧撒嬌道。

崔氏見阿霧還有心思說笑,心裡頭就放了一大半的心,「怎麼會,我的阿霧是天底下最好的。只是我這大半輩子就為著你們幾個不省心的操心了,只要娘娘過得好,便是讓我減壽十年也甘願。」

阿霧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您胡說什麼,您會長命百歲的。您一來就說這樣的話讓我傷心,今後可不許這樣了。」

「是。」崔氏笑道。笑過之後依然是擔心的,「阿霧,你若是能有個孩子就好了。」

「才說了不許說傷心事。」阿霧嬌嗔道。

「好,好。」崔氏也不敢再提。出宮時,在路上遇到鸞娘,見她打扮得富貴華麗,比長樂宮的阿霧看起來還更像個皇后些,崔氏心裡就不喜,又見她去的方向彷彿是乾元殿,心裡就跟不喜,卻又不敢給阿霧提,只能嘆息一聲,想著下回進來再讓阿霧長點兒心眼。

日子過得極快,又極慢,好容易又挨到一年元旦,宮中還是只有那幾許人,上年告病的五皇叔已經去了,楚姓越見凋敝。

席面上,鸞娘和楚懋已經相處得十分隨意了,也不再像上一年那樣拘束,她鬧著楚懋飲了不少酒,「鸞娘給皇上跳一支舞吧。」鄭鸞娘提議道。

元亦芳臉色一變,顧不得御前失儀地道:「鸞娘!」

鄭鸞娘到底還是心急了。元亦芳看了鸞娘一眼,又看了阿霧一眼,她心底嘆息,其實元亦芳早就後悔了,這一年來她這個做娘的冷眼旁觀,嘉和帝對鸞娘幾乎沒有任何想法,便是有,那也是極少極少的。她就不該被鸞娘說動。

「鸞娘僭越了,請皇上恕罪。」鄭鸞娘趕緊跪下道。

「姨母對鸞娘不用這樣嚴厲,她畢竟還小。」楚懋替鸞娘解圍道。

怎麼會小,已經是十六歲的姑娘了,在外頭這麼大的姑娘都有是孩子娘的了。元亦芳又嘆息一聲。

守歲後,阿霧不用步輦,在雪地里踏雪而行,她吹著冷風,腦子才能清醒些,告誡自己蠢蠢欲動的心。她大概真的是要永遠失去楚懋了。

阿霧伸手接著天上旋下來的雪花,看著她們在手指上消失,也許過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能不留一點兒痕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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