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王爺萬安。」玉瀾堂的小丫頭正好踏出門,就見楚懋像一尊殺神似地站在門口,而呂公公正在不遠處不停地自己扇著嘴巴。

小丫頭哆嗦得腳一軟,「咚」地跪下,身子抖得籮篩一樣,但還好沒有忘記請安。

到最後楚懋還是沒有踏入玉瀾堂,轉身大步往外頭去。

呂若興的腿痛得再也站不起,他那小猴子徒弟剛才祈王發火的時候,看見自己師傅受罪也不敢出來,這會兒一溜兒煙地跑過來扶呂若興,「師傅。」

「去,快去跟著王爺。」呂若興推了一把小猴子。小猴子只得咬咬牙,跑著往前頭追楚懋去了。

那小丫頭也是個機靈的,見楚懋一走,立馬跑回了玉瀾堂,把這事兒稟了紫宜。紫宜大吃一驚,讓翠玲、翠瓏帶著婆子趕緊出去照料呂若興,自己則小跑地進了「風不寧」。

「主子,剛才王爺在玉瀾堂門外頭髮了好大的火氣,連呂公公都被罰了,這會兒站都站不起來,像是腿折了,荔枝說王爺本來是要進來的,可又突然折去了外頭。」紫宜說這老長一句,氣兒都不帶喘的。

「知道了,都下去吧。」阿霧看了一眼身邊伺候的紫錦,手裡的筆依然沒有擱下。反而寫得比先頭更流暢。該來的總算來了,心裡頭也就不用胡思亂猜了。

過得一會兒,紫錦進來說:「王爺騎馬出府了。呂公公已經被送回了冰雪林那邊,尋了接骨大夫。」

「知道了。」阿霧擱下筆,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四周靜悄悄地,沒有人敢進去打攪阿霧。

阿霧走到門邊站了站,只見天邊陰雲密布,黑雲壓城,瞧著像是要下雪的天,冷風颼颼地刮著,天地間一片陰暗。

阿霧揉了揉眉頭,楚懋比她所預料的還要早知道泄密的事情。

而楚懋今日的態度也在阿霧的意料之中,當然是最不幸的那種猜測。若是楚懋在踢了呂若興之後,進了玉瀾堂,哪怕他提著劍砍人,也並不可怕,只要他願意將怒氣發出來,只要他肯見自己,聽自己說話。

可是偏偏楚懋轉身走了,阿霧猜測,他大概是怕進門忍不住會把自己殺了,而且他心底已經打定了主意,連一句開口的機會也不給她。

阿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喚了紫宜和紫錦,回正房換了衣裳,披了鶴氅往園子去。

冰雪林隔溪相對的地方,立著雙鑒樓,阿霧至今還沒走進去的地方,她無數次暗示,楚懋都視而不見,雙鑒樓的門從沒向她敞開過,而今後大概也不會有那個機會了。

阿霧跨過橋,往雙鑒樓去,雙鑒樓外頭那一小溜屋子裡住著的易老頭走了出來,雙鑒樓平日都是他在打理,沒有楚懋的令牌誰也不準進。

阿霧走到雙鑒樓門口來,無疑是讓易老頭有些為難。

「王妃萬安。」易老頭躬身道。

「我就在這兒站一站。」阿霧轉頭對易老頭道。

易老頭往後退了幾步,垂手站著。

阿霧走到雙鑒樓那年生已經有些久遠的木門前,伸手摸了摸那把銅鎖,心裡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那麼靜靜地立著。

紫宜和紫錦都茫然地看著她。

最後阿霧走到溪邊,望著對面的冰雪林。臘梅已經開了一些,香氣隨著風,偶爾送到阿霧的鼻尖,和楚懋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阿霧想起這輩子和楚懋的第一次見面,他救了她,還有上輩子,她落水,也是他救了她。

到後來他們做了夫妻,從頭至尾,楚懋都是寵著她、護著她的,可裡頭都是一些小事,比如每回她正式回榮府,他再忙也要陪著她,又比如他一個大男人還會替她張羅每季的衣裳,顏色、款式他都會替她掌眼,又比如她每一季的新首飾,都是他去珍寶齋訂的,其中還有幾套是他畫的樣子,又比如但凡在外頭遇到好吃的,總是要替她帶一份,再比如京裡頭時興的雜耍啊、女先兒啊、滑稽戲啊,都會湊趣地讓人進府演給她看……

可是如此種種,都是小事,簡直不值一提,以至於阿霧很自然地將它們都視作了理所當然,不知怎麼的,這會兒看著黑漆漆的冰雪林倒想感嘆了起來。

阿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心裡難受,卻不是因為事情的艱難,只是難過今後大概和楚懋再不負當初了。至於性命,阿霧是無需擔心的,她還有一位好父親,是楚懋的老師,如今已是禮部尚書,這時候楚懋也不是時候死王妃。

如果他們有一個孩子就好了,無論兒子、女兒,彼此還有轉圜的餘地,阿霧惆然地想著。

「阿霧,我這輩子只會有你。」這話像救命稻草一樣跳入阿霧的腦海,當初楚懋是這樣說的吧,阿霧努力回憶著,只是當時她不當真,沒放在心上,這會兒卻希望楚懋說的是都是認真的。

阿霧轉過頭,對著紫宜和紫錦有些激動地吩咐道:「去打聽打聽,王爺去了哪裡?」

阿霧向來是不服輸的性子,只要沒見棺材,她就不會掉淚,見了棺材,她也未必會掉。照著她的計畫,她和楚懋還是有談一談的餘地的。

再不濟,再不濟,她還可以將實情和盤托出,只是也不知楚懋會不會相信,那種「無稽之談」。

可是她必須找楚懋談一談,在楚懋徹底冷靜下來之前,否則到時候一切成了定局,阿霧就落得滿盤皆落索了。

阿霧戴上風帽,坐在馬車上,心裡頭有忐忑,也有激動,不管怎樣,她希望楚懋能相信她,何況利用長公主「反間」,更可以不必冒險,減少未知的風險。

而此刻的楚懋正坐在「小清荷」的屋子裡。小清荷現下在上京城裡可算得上是聲名赫赫,等著見她的人都排到一個月以後去了。

小清荷,人如其名,像一朵剛剛盛放的夏日粉荷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美得玲瓏剔透,唱得一手的好曲兒。

「王爺覺得這小清荷當得上是咱們上京城第一美人吧?」凌裕在一旁給楚懋湊趣兒。

楚懋點了點頭。對於美人,是各花入各眼。以前,在楚懋的眼裡,自然是誰也比不上阿霧的。不過如今,小清荷自然有其值得稱道的地方,也有阿霧比不上的地方。比如……

比如小清荷既然當了婊、子,就沒有立牌坊。

而且小清荷是明碼標價在賣,沒有背著人一次又一次的私會情人,也沒有玷污佛家凈地,也沒有當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背叛她男人。

小清荷居然比她還守婦道。

真是諷刺,楚懋又飲了一杯酒。

馬車在衚衕里穿梭,忽然一個急停,阿霧往前一撲,幸虧紫錦扶得快。就在馬車帘子因為急停而掀開的一剎那,阿霧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一個此時絕不該出現在京城的人。

阿霧轉頭覆在紫錦耳邊低聲說了兩句,紫錦點點頭,跳下了馬車。

「叫車夫掉頭回府。」阿霧吩咐道。

阿霧回了玉瀾堂,換了紫宜的衣裳,趁著夜色從園子里的角門出了府,七彎八繞地進了一座宅子,裡頭紫錦已經在等著了。

「二爺在屋裡。」紫錦輕輕在阿霧的耳邊道。

阿霧點了點頭,屋子裡只點了一支小蠟燭,卻不妨礙阿霧看清楚那個人。

「二哥,你怎麼會在京里?」屋裡坐著的人赫然是顧廷易。「倒底出了什麼事兒?」阿霧憂心忡忡地道,武將在外,不得調令是絕不能隨便回京的。

「你別急,聽我說。」顧廷易的平靜讓阿霧稍微喘了口氣。可他接下來的話就讓阿霧大驚失色了。

「我這次回來,是因為半個月前,接到母親的迷信,讓我製造韃靼重新進犯洛北的假象。」顧廷易道。

阿霧站立不穩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只以為長公主是被六皇子說動,卻沒猜得六皇子也可能是被長公主說動的。

「阿霧,事情是不是真如我想像的那樣?」顧廷易見阿霧這個樣子,也著急了。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你照母親說的做了嗎?密信呢,毀了嗎?」阿霧一連串地問題問出。

「只有我知道這件事。信已經燒了,我就是覺得不對,所以才安排好洛寧的事情,偷偷地潛回京的。我也不敢回家,在祈王府門口守著,見有馬車出來,像是你慣用的,就來試試運氣,否則只能明天去璀記讓紫硯給你送信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霧撫著胸口,出了口大氣。

「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顧廷易急道。

「是,母親這樣做,意在調虎離山,想讓殿下出京,然後和……」阿霧比了個「六」字,又指了指天上,比了個割脖子的動作。

「她怎麼這樣糊塗?!」顧廷易跺腳呼道,「四皇子呢,他知道了嗎?」

阿霧艱難地點了點頭,「這件事他比我還先知道,就等著他們,等著他們行事,然後一網打盡呢。」

「現在呢,現在怎麼樣了,你給母親送信了嗎?」顧廷易問道。

阿霧的心裡越發艱澀,「我給她提了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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