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馬克懷特坐在東頭灣旅館的陽台上,望過河面,凝視著對岸的斷崖。
此時他正沉陷在自己的思想、情感總檢討中。
七個月前,就在這裡,他企圖了結自己的生命。命運,純粹是命運,橫加干涉,他感激命運嗎?他懷疑。
他清醒地認為,他並不感激。不錯,他目前並沒有自殺的傾向。自殺這個名詞對他來說已經永久成為過去。如今他願意繼續承擔生命的重擔,不帶熱心甚至沒有樂趣,只是規律地一天過一天。他承認,你不能冷酷地了結你自己的生命。這得要有非比尋常的絕望、悲傷、沮喪或苦痛的刺激。你不能僅僅因為感到了無生趣而自殺。
他想,如今別人會認為他是個相當幸運的人。命運之神在對他皺過眉頭之後,已開始對他展現笑容。可是他沒有心情報以微笑。當他想到那富甲一方、性情怪異的柯奈里伯爵約見他的情形時,不禁啞然失笑。
「你是馬克懷特?以前跟過赫伯特·克雷?克雷的駕駛執照被記上不良記錄,就因為你不說他的行車速率是每小時二十哩。他氣得要死!有一天他告訴我們。『該死的蘇格蘭人,真是豬腦袋!』他說。我自己心想——這正是我要的人!不受賄賂說謊的人。你不用替我說謊。我的作風不是那樣的。我到處在找誠實的人——這種人少之又少。」
伯爵說完咯咯大笑,他那精明一如猴子般的臉愉快地皺成一團。馬克懷特可不覺得好笑,呆立在那裡。
不過他得到了工作。一份好工作。如今他的前途有了保障。一周之內,他就將啟程離開英格蘭到南美去。
他不知道是什麼使他選擇現在的地方度過他行前的最後幾天假期。不過,是有什麼讓他來到這裡。也許是一種考驗自己的心愿——看看他的心中是否仍然殘留任何過去所有的絕望感。
夢娜?如今他是多麼地不在乎她。她嫁給了另一個男人。有一天他在街上跟她擦身而過,心中一點感覺也沒有。他還記得她離開他時,他心中的那種悲傷、痛苦。但是如今這一切都已成過去。
一隻全身濕琳琳的小狗和一個他新交的朋友——十三歲的黛安娜·布靈頓小姐打斷了他的思緒。
「噢,走開,唐。走開。臭死了,它在沙灘上壓到了死魚或是什麼的。你遠遠的就可以聞到它身上的臭味,真是臭死了。」
馬克懷特的鼻子聞到了臭味。
「一條腐爛的死魚在石頭縫裡,」布靈頓小姐說。「我把它帶進海里,想把臭味洗掉,可是好像不怎麼管用。」
馬克懷特有同感。唐,一隻親切可愛的蜷毛狗,因它的朋友堅決不讓它太靠近他們而露出一副受傷害的樣子。
「海水不管用,」馬克懷特說,「熱水加肥皂才是唯一的辦法。」
「我知道,可是這在旅館裡可不怎麼容易辦到,我們又沒有私人浴室。」
後來馬克懷特和黛安娜悄悄地從邊門溜進去,偷偷地把唐弄進馬克懷特的浴室里,大肆清洗一番,搞得馬克懷特和黛安娜也是全身濕琳淋的。清洗完畢,唐非常悲傷。又是討厭的肥皂味道——就在它好不容易才弄到足以令其他的狗羨慕的味道時。唉,算了,人類總是一樣的——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味道才是高尚美好的。
這個小小的事件令馬克懷特開心了不少。他搭公車到沙爾丁敦去取回他送洗的一套西裝。
那家二十四小時交件的洗衣店裡負責的女孩茫然地看著他。
「你是說馬克懷特?恐怕還沒有好。」
「應該已經好了。」他們答應過他昨天把那套西裝交給他,就算是昨天交給他也已經是送洗四十八小時而不只二十四小時了。換作是女人家也許會這樣抱怨,但是馬克懷特只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時間還沒有到,」那女孩漠然一笑說。
「胡說。」
女孩止住了笑容。她吼了一聲。
「不管怎麼樣,還沒好就是還沒好,」她說。
「那我這就拿回去,」馬克懷特說。
「根本還沒動過,」女孩警告他說。
「我還是要帶回去。」
「也許明天我們就洗好了——特別為你服務。」
「我不習慣要人家特別服務。只要把那套西裝還給我就行了。」
女孩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走進內室。她回來時把胡亂包紮的一包東西往櫃檯上一丟。
馬克懷特拿了就走。
相當荒謬的是,他感到有如打了場勝仗一般。實際上是,這樣一來,他就得把那套西裝送往別處去清洗!
回到旅館之後,他把那包衣服往床上一丟,心煩地看著。或許他可以叫旅館的人幫他擦拭一下,燙一燙。那套西裝並不真的有多糟糕——也許實際上並不需要洗清?
他打開包裹,露出煩擾不悅的表情。那家二十四小時交件的洗衣店真是沒有效率到無話可說。這根本不是他的西裝,甚至顏色也不對!他送給他們洗的是一套深藍色的。真是胡搞。
他憤慨地看看上面的標籤,是寫著馬克懷特沒錯。另一個叫馬克懷特的人的?或者是糊裡糊塗把標籤弄錯了。
他因擾地看著那皺巴巴的一堆,突然抽動起鼻子。
他當然熟悉那味道——特別難聞的味道——跟狗有關的昧道。對了,就是那個味道。黛安娜和她的小狗,千真萬確的死魚臭味!
他俯身翻尋著。就在這裡,西裝上衣的肩頭有一疤污點。在肩頭上——
馬克懷特心想,這可真是非常奇怪……
無論如何,他明天可要好好的對那家二十四小時交件的洗衣店裡的女孩說幾句重話。簡直是胡搞!